管子卷第八




中匡第十九


內言二。
管仲會國用,三分二在賓客,其一在國。管仲懼而復之。公曰:「吾子猶如是乎?四鄰賓客,入者說,出者譽,光名滿天下;入者不說,出者不譽,汙名滿天下。壤可以為粟,木可以為貨。粟盡則有生,貨散則有聚。君人者,名之為貴,財安可有?」管仲曰:「此君之明也。」公曰:「民辦軍事矣,〔吾欲誅大國之不道者〕,則可乎?」對曰:「不可。甲兵未足也。請薄刑罰,以厚甲兵。」於是死罪不殺,刑罪不罰,使以甲兵贖。死罪以犀甲一戟,刑(罰)〔罪〕以脅盾一戟,過罰以金(軍)〔鈞〕,無所(計)〔抑〕而訟者,成以束矢。公曰:「甲兵既足矣,吾欲誅大國之不道者,可乎?」對曰:「愛四封之內,而后可以惡竟外之不善者;安卿大夫之家,而后可以危救敵之國;賜小國地,而后可以誅大國之不道者;舉賢良,而后可以廢慢法鄙賤之民。是故先王必有置也,而后必有廢也;必有利也,而后必有害也。」桓公曰:「昔三王者,既弒其君,今言仁義,則必以三王為法度,不識其故何也?」對曰:「昔者禹平治天下,及桀而亂之,湯放桀以定禹功也。湯平治天下,及紂而亂之,武王伐紂以定湯功也。且善之伐不善也,自古至今,未有改之。君何疑焉?」公又問曰:「古之亡國其何失?」對曰:「計得地與寶,而不計失諸侯;計得財委,而不計失百姓;計見親而不計見棄。三者之屬一,足以削,遍而有者亡矣。古之隳國家,隕社稷者,非故且為之也,必少有樂焉,不知其陷於惡也。」
桓公謂管仲曰:「請致仲父〔其桓〕。」公(與管)〔官〕仲父而將飲之,掘新井而柴焉。十日齋戒,召管仲。管仲至,公執爵,夫人執尊,觴三行,管仲趨出。公怒曰:「寡人齋戒十日,而飲仲父,寡人自以為脩矣。仲父不告寡人而出,其故何也?」鮑叔、隰朋趨而出,及管仲於途曰:「公怒。」管仲反,入,倍屏而立,公不與言;少進中庭,公不與言;少進傅堂,公曰:「寡人齋戒十日而飲仲父,自以為脫於罪矣。仲父不告寡人而出,未知其故也?」對曰:「臣聞之,沉於樂者洽於憂,厚於味者薄於行,慢於朝者緩於政,害於國家者危於社稷,臣是以敢出也。」公遽下堂曰:「寡人非敢自為(脩)〔偷〕也,仲父年長,雖寡人亦衰矣,吾願一朝安仲父也。」對曰:「臣聞壯者無怠,老者無偷,順天之道,必以善終者也。三王失之也,非一朝之萃,君柰何其偷乎?」管仲走出,君以賓客之禮再拜送之。明日,管仲朝,公曰:「寡人願聞國君之信。」對曰:「民愛之,鄰國親之,天下信之,此國君之信。」公曰:「善。請問信安始而可?」對曰:「始於為身,中於為國,成於為天下。」公曰:「請問為身。」對曰:「道血氣,以求長年、長心、長德。此為身也。」公曰:「請問為國。」對曰:「遠舉賢人,慈愛百姓,外存亡國,繼絕世,起諸孤;薄稅斂,輕刑罰,此為國之大禮也。」〔公曰〕:「〔請問為天下〕。」〔對曰〕:「法行而不苛,刑廉而不赦,有司寬而不凌,菀濁困滯(皆)〔者〕,法度不亡,往行不來,而民游世矣,此為天下也。」


小匡第二十


內言三。
桓公自莒反于齊,使鮑叔牙為宰。鮑叔辭曰:「臣,君之庸臣也。君有加惠於其臣,使臣不凍飢,則是君之賜也。若必治國家,則非臣之所能也,其唯管夷吾乎。臣之所不如管夷吾者五:寬惠愛民,臣不如也;治國不失秉,臣不如也;忠信可結於諸侯,臣不如也;制禮義可法於四方,臣不如也;介冑執枹,立於軍門,使百姓皆加勇,臣不如也。夫管仲,民之父母也,將欲治其子,不可棄其父母。」公曰:「管夷吾親射寡人,中鉤,殆於死,今乃用之,可乎?」鮑叔曰:「彼為其君動也,君若宥而反之,其為君亦猶是也。」公曰:「然則為之柰何?」鮑叔曰:「君使人請之魯。」公曰:「施伯,魯之謀臣也。彼知吾將用之,必不吾予也。」鮑叔曰:「君詔使者曰:『寡君有不令之臣在君之國,願請之以戮群臣。』魯君必諾。且施伯之知夷吾之才,必將致魯之政。夷吾受之,則魯能弱齊矣。夷吾不受,彼知其將反於齊,必殺之。」公曰:「然則夷吾受乎?」鮑叔曰:「不受也。夷吾事君無二心。」公曰:「其於寡人猶如是乎?」對曰:「非為君也,為先君與社稷之故。君若欲定宗廟,則亟請之,不然無及也。」
公乃使鮑叔行成曰:「公子糺,親也。請君討之。」魯人為殺公子糺。又曰:「管仲,讎也。請受而甘心焉。」魯君許諾。施伯謂魯侯曰:「勿予。非戮之也,將用其政也。管仲者,天下之賢人也,大器也。在楚則楚得意於天下,在晉則晉得意於天下,在狄則狄得意於天下。今齊求而得之,則必長為魯國憂,君何不殺而受之其屍。」魯君曰:「諾。」將殺管仲。鮑叔進曰:「殺之齊,是戮齊也。殺之魯,是戮魯也。弊邑寡君願生得之,以徇於國,為群臣僇;若不生得,是君與寡君賊比也。非弊邑之君所(謂)〔請〕也,使臣不能受命。」於是魯君乃不殺,遂生束縛而柙以予齊。鮑叔受而哭之,三舉。施伯從而笑之,謂大夫曰:「管仲必不死。夫鮑叔之(忍)〔忎〕,不僇賢人,其智稱賢以自成也。鮑叔相公子小白,先入得國,管仲、召忽奉公子糺後入,與魯以戰,能使魯敗,功足以。得天與失天,其人事一也。今魯懼,殺公子糺、召忽,囚管仲以予齊,鮑叔知無後事,必將勤管仲以勞其君(願)〔顧〕,以顯其功。眾必予之有得。力死之功,猶尚可加也,顯生之功將何如?是昭德以貳君也,鮑叔之知,不是失也。」
至於堂阜之上,鮑叔祓而浴之三。桓公親迎之郊。管仲詘纓捷衽,使人操斧而立其後。公辭斧三,然後退之。公曰:「垂()〔纓〕下衽,寡人將見。」管仲再拜稽首曰:「應公之賜,殺之黃泉,死且不朽。」公遂與歸,禮之於廟,三酌而問為政焉,曰:「昔先君襄公,高臺廣池,湛樂飲酒,田獵罼弋,不聽國政。卑聖侮士,唯女是崇,九妃六嬪,陳妾數千。食必梁肉,衣必文繡,而戎士凍飢。戎馬待游車之弊,戎士待陳妾之餘。倡優侏儒在前,而賢大夫在後。是以國家不日益,不月長。吾恐宗廟之不掃除,社稷之不血食,敢問為之柰何?」管子對曰:「昔吾先王,周昭王、穆王世法文武之遠迹,以成其名。合群(國)〔叟〕,比校民之有道者,設象以為民紀。式(美)〔券〕以相應,比綴以書,原本窮末。勸之以慶賞,糺之以刑罰,糞除其顛旄,賜予以鎮撫之,以為民終始。」公曰:「為之柰何?」管子對曰:「昔者聖王之治其民也,參其國而伍其鄙,定民之居,成民之事,以為民紀。謹用其六秉,如是而民情可得而百姓可御。」桓公曰:「六秉者何也?」管子曰:「殺、生、貴、賤、貧、富,此六秉也。」桓公曰:「參國柰何?」管子對曰:「制國以為二十一鄉:商工之鄉六,士農之鄉十五。公帥十一鄉,高子帥五鄉,國子帥五鄉,參國故為三軍。公立三官之臣:市立三鄉,工立三族,澤立三虞,山立三衡。制五家為軌,軌有長。十軌為里,里有司。四里為連,連有長。十連為鄉,鄉有良人。(三)〔五〕鄉一帥。」桓公曰:「五鄙柰何?」管子對曰:「制五家為軌,軌有長。六軌為邑,邑有司。十邑為(率)〔卒〕,(率)〔卒〕有長。十(率)〔卒〕為鄉,鄉有良人。三鄉為屬,屬有(帥)〔大夫〕。五屬(一)〔五〕大夫。武政聽屬,文政聽鄉,各保而聽,毋有淫泆者。」桓公曰:「定民之居,成民之事柰何?」管子對曰:「士農工商四民者,國之石民也,不可使雜處,雜處則其言哤,其事亂。是故聖王之處士必於閒燕,處農必就田壄,處工必就官府,處商必就市井。(今)〔令〕夫士,群萃而州處,間燕則父與父言義,子與子言孝,其事君者言敬,長者言愛,幼者言弟。旦昔從事於此,以教其子弟,少而習焉,其心安焉,不見異物而遷焉。是故,其父兄之教,不肅而成;其子弟之學,不勞而能。夫是故士之子常為士。(今)〔令〕夫農,群萃而州處,審其四時,權節(具)〔其用〕,備其械器,(用)比耒耜()〔耞芟〕。及寒擊槀除田,以待時乃耕,深耕、均種、疾耰。先雨芸耨,以待時雨。時雨既至,挾其槍刈耨鎛,以旦暮從事於田壄,稅衣就功,別苗莠,列䟽遬。首戴苧蒲,身服襏襫,沾體塗足,暴其髮膚,盡其四支之力,以疾從事於田野。少而習焉,其心安焉,不見異物而遷焉。是故其父兄之教,不肅而成;其子弟之學,不勞而能。是故農之子常為農。樸野而不慝,其秀才之能為士者,則足賴也。故以耕則多粟,以仕則多賢,是以聖王敬(畏)〔農〕戚農。(有司見之),(而不以告),(其罪五)。(有司已於事而竣),(今)〔令〕夫工群萃而州處,相良材,審其四時,辨其功苦。權節其用,論比、計制、斷器,尚完利。相語以事,相示以功,相陳以巧,相高以知(事)。旦昔從事於此,以教其子弟。少而習焉,其心安焉,不見異物而遷焉。是故其父兄之教,不肅而成;其子弟之學,不勞而能。夫是故工之子常為工。(今)〔令〕夫商群萃而州處,觀凶飢,審國變,察其四時而監其鄉之貨,以知其市之賈。負任擔荷,服牛輅馬,以周四方;料多少,計貴賤,以其所有,易其所無,買賤鬻貴。是以羽旄不求而至,竹箭有餘於國,奇怪時來,珍異物聚。旦昔從事於此,以教其子弟。相語以利,相示以時,相陳以知賈。少而習焉,其心安焉,不見異物而遷焉。是故其父兄之教,不肅而成;其子弟之學,不勞而能。夫是故商之子常為商。相地而衰其政,則民不移矣。正旅舊,則民不惰。山澤各以其時至,則民不苟。陵陸、丘(井)〔阜〕、田疇均,則民不惑。無奪民時則百姓富,犧牲不勞則牛馬育。」桓公又問曰:「寡人欲脩政以干時於天下,其可乎?」管子對曰:「可。」公曰:「安始而可?」管子對曰:「始於愛民。」公曰:「愛民之道奈何?」管子對曰:「公修公族,家修家族,使相連以事,相及以祿,則民相親矣。放舊罪,修舊宗,立無後,則民殖矣。省刑罰,薄賦斂,則民富矣。鄉建賢士,使教於國,則民有禮矣。出令不改,則民正矣。此愛民之道也。」公曰:「民富而以親,則可以使之乎?」管子對曰:「舉財長工,以(止)〔足〕民用;陳力尚賢,以勸民知;加刑無苛,以濟百姓。行之無私,則足以容眾矣;出言必信,則令不窮矣。此使民之道也。」
桓公曰:「民居定矣,事已成矣,吾欲從事於天下諸侯,其可乎?」管子對曰:「未可。民心未吾安。」公曰:「安之柰何?」管子對曰:「脩舊法,擇其善者,舉而嚴用之;慈於民,予無財;寬政役,敬百姓,則國富而民安矣。」公曰:「民安矣,其可乎?」管仲對曰:「未可。君若欲正卒伍,修甲兵,則大國亦將正卒伍,修甲兵。君有征戰之事,則小國諸侯之臣有守圉之備矣。然則,難以速得意於天下。公欲速得意於天下諸侯,則事有所隱而政有所寓。」公曰:「為之奈何?」管子對曰:「作內政而寓軍令焉。為高子之里,為國子之里,為公里,三分齊國,以為三軍。擇其賢民,使為里君。鄉有行伍,卒長則其制令,且以田獵,因以賞罰,則百姓通於軍事矣。」桓公曰:「善。」於是乎管子乃制五家以為軌,軌為之長。十軌為里,里有司。四里為連,連為之長。十連為鄉,鄉有良人。以為軍令。是故五家為軌,五人為伍,軌長率之。十軌為里,故五十人為小戎,里有司率之。四里為連,故二百人為卒,連長率之。十連為鄉,故二千人為旅,鄉良人率之。五鄉一(師)〔帥〕,故萬人一軍,五鄉之(師)〔帥〕率之。三軍故有中軍之鼓,有高子之鼓,有國子之鼓。春以田,曰蒐,振旅。秋以田,曰獮,治兵。是故卒伍政,定於里。軍旅政,定於郊。內教既成,令不得遷徙。故卒伍之人,人與人相保,家與家相愛,少相居,長相游,察祀相福,死喪相恤,禍福相憂,居處相樂,行作相和,哭泣相哀。是故夜戰其聲相聞,足以無亂;晝戰其目相見,足以相識。驩欣足以相死。是故以守則固,以戰則勝。君有此教士三萬人,以橫行於天下,誅無道,以定周室,天下大國之君莫之能圉也。
正月之朝,鄉長復事,公親問焉,曰:「於子之鄉,有居處為義、好學、聰明、質仁、慈孝於父母、長弟聞於鄉里者,有則以告。有而不以告,謂之蔽賢,其罪五。」有司已於事而竣。公又問焉,曰:「於子之鄉,有拳勇、股肱之力、䈥骨秀出於眾者,有則以告。有而不以告,謂之蔽才,其罪五。」有司已於事而竣。公又問焉,曰:「於子之鄉,有不慈孝於父母,不長弟於鄉里,驕躁淫暴,不用上令者,有則以告。有而不以告,謂之下比,其罪五。」有司已於事而竣。於是乎鄉長退而脩德,進賢。(明)〔桓〕公親見之,遂使役之官。公令官長,期而書伐以告,且令選官之賢者而復之。曰:「有人居我官有功,休德維順,端愨以待時使。使民恭敬以勸。其稱(秉)〔謗〕言,則足以補官之不善政。」公宣問其鄉里,而有考驗。乃召而與之坐,省相其質,以參其成功成事。可立,而時。設問國家之患而不(肉)〔㝌〕,退而察問其鄉里,以觀其所能,而無大過,登以為上卿之佐。名之曰三選。高子、國子退而脩鄉,鄉退而脩連,連退而脩里,里退而脩軌,軌退而脩家。是故匹夫有善,故可得而舉也;匹夫有不善,可得而誅也。政既成,鄉不越長,朝不越爵。罷士無伍,罷女無家。士三出妻,逐於境外。女三嫁,入於舂穀。是故民皆勉為善,士與其為善於鄉,不如為善於里,與其為善於里,不如為善於家。是故士莫敢言一朝之便,皆有終歲之計;莫敢以終歲為議,皆有終身之功。
正月之朝,五屬大夫復事於公,擇其寡功者而譙之曰:「列地分民者若一,何故獨寡功?何以不及人?教訓不善,政事其不治,一再則宥,三則不赦。」公又問焉,曰:「於子之屬,有居處為義、好學、聰明、賢仁、慈孝於父母、長弟聞於鄉里者,有則以告。有而不以告,謂之蔽賢,有罪五。」有司已事而竣。公又問焉,曰:「於子之屬,有拳勇、股肱之力秀出於眾者,有則以告。有而不以告,謂之蔽才,其罪五。」有司已事而竣。公又問焉,曰:「於子之屬,有不慈孝於父母,不長弟於鄉里,驕躁淫暴,不用上令者,有則以告。有而不以告者,謂之下比,其罪五。」有司已事而竣。於是乎五屬大夫退而脩屬,屬退而脩連,連退而脩鄉,鄉退而脩卒,卒退而脩邑,邑退而脩家。是故匹夫有善,可得而舉,匹夫有不善,可得而誅。政成國安,以守則固,以戰則彊。封內治,百姓親,可以出征四方,立一霸王矣。
桓公曰:「卒伍定矣,事已成矣,吾欲從事於諸侯其可乎?」管子對曰:「未可。若軍令則吾既寄諸內政矣,夫齊國寡甲兵,吾欲輕重罪而移之於甲兵。」公曰:「為之柰何?」管子對曰:「制重罪入以兵甲犀脅、二戟,輕罪入蘭、盾、鞈革、二戟,小罪入以金鈞分,宥薄罪入以半鈞,無坐抑而訟獄者,正三禁之而不直,則入一束矢以罰之。美金以鑄戈、劍、矛、戟,試諸狗馬;惡金以鑄斤、斧、鉏、夷、鋸、欘試諸木土。」
桓公曰:「甲兵大足矣,吾欲從事於諸侯可乎?」管仲對曰:「未可。治內者未具也,為外者未備也。」故使鮑叔牙為大諫,王子城父為將,弦子旗為理,甯戚為田,隰朋為行,曹宿孫處楚,商容處宋,季(勞)〔友〕處魯,(徐)〔衛〕開(封)〔方〕處衛,匽尚處燕,審友處晉。又游士八(千)〔十〕人,奉之以車馬衣裘,多其資糧,財幣足之,使出周游於四方,以號召收求天下之賢士。飾玩好,使出周游於四方,鬻之諸侯,以觀其上下之所貴好,擇其沈亂者而先政之。公曰:「外內定矣,可乎?」管子對曰:「未可。鄰國未吾親也。」公曰:「親之奈何?」管子對曰:「審吾疆(場)〔埸〕,反其侵地,正其封界;毋受其貨財,而美為皮幣,以極聘覜於諸侯,以安四鄰,則鄰國親我矣。」桓公曰:「甲兵大足矣,吾欲南伐,何主?」管子對曰:「以魯為主,反其侵地常潛,使海於有(弊)〔蔽〕,渠彌於有陼,(綱)〔環〕山於有牢。」桓公曰:「吾欲西伐,何主?」管子對曰:「以衛為主。反其侵地(吉)臺原姑與柒里,使海於有(弊)〔蔽〕,渠彌於有陼,(綱)〔環〕山於有牢。」桓公曰:「吾欲北伐,何主?」管子對曰:「以燕為主。反其侵地柴夫、吠狗。使海於有(弊)〔蔽〕,渠彌於有陼,(綱)〔環〕山於有牢。」四鄰大親。既反其侵地,正其封疆,地南至于岱陰,西至於濟,北至於海,東至于紀隨,地方三百六十里。三歲治定,四歲教成,五歲兵出。有教士三萬人,革車八百乘。諸侯多沈亂,不服於天子。於是乎桓公東救徐州,分吳半;存魯(蔡陵)〔陵蔡〕,割越地。南據宋鄭征伐楚,濟汝水,踰方(地)〔城〕,望文山,使貢絲于周室。成周反胙於隆嶽,荊州諸侯莫不來服。中救晉公,禽狄王,敗胡貉,破屠何,而騎寇始服。北伐山戎,制泠支,斬孤竹,而九夷始聽。海濱諸侯,莫不來服。西征攘白狄之地,遂至于西河,方舟投柎,乘浮濟河,至于石(沈)〔枕〕。縣車束馬,踰大行與卑耳之(貉)〔谿〕,拘(秦)〔泰〕夏,西服流沙西虞,而秦戎始從。故兵一出而大功十二。故東夷、西戎、南蠻、北狄,中國諸侯,莫不賓服。與諸侯飾牲為載書,以誓要于上下(薦)〔庶〕神。然後率天下定周室,大朝諸侯於陽穀。故兵車之會六,乘車之會三,九合諸侯,一匡天下。甲不解壘,兵不解翳,弢無弓,服無矢,寢武事,行文道,以朝天子。
葵丘之會,天子使大夫宰孔致胙於桓公曰:「余一人(之命)有事於文武。使宰孔致胙。」且有後命曰:「以爾自卑勞,實謂爾伯舅毋下拜。」桓公召管仲而謀,管仲對曰:「為君不君,為臣不臣,亂之本也。」桓公曰:「余乘車之會三,兵車之會六,九合諸侯,一匡天下。北至於孤竹、山戎、穢貉,拘(秦)〔泰〕夏;西至流沙西虞;南至吳、越、巴、䍧柯、𤬅、不庾、雕題、黑齒。荊夷之國,莫違寡人之命,而中國卑我,昔三代之受命者,其異於此乎?」管子對曰:「夫鳳皇鸞鳥不降,而鷹隼鴟梟豐;庶神不格,守龜不兆,握粟而筮者屢中;時雨甘露不降,飄風暴雨數臻;五穀不蕃,六畜不育,而蓬蒿藜(𧆀)〔藋〕竝興。夫鳳皇之文,前德義,後日昌。昔人之受命者,龍龜假,河出圖,雒出書,地出乘黃。今三祥未見有者,雖曰受命,無乃失諸乎?」桓公懼,出見客曰:「天威不違顏咫尺,小白承天子之命而毋不拜,恐顛蹶於下,以為天子羞。」遂下拜,登受賞服、大路、龍旗九游,渠門赤旂。天子致(胙)〔命〕於桓公而不受,天下諸侯稱順焉。
桓公憂天下諸侯。魯有夫人慶父之亂,而二君弒死,國絕無後。桓公聞之,使高子存之。男女不淫,馬牛選具。執玉以見,請為關內之侯,而桓公不使也。狄人攻邢,桓公築夷儀以封之。男女不淫,馬牛選具。執玉以見,請為關內之侯,而桓公不使也。狄人攻衛,衛人出旅於曹,桓公城楚丘封之。其畜以散亡,故桓公予之繫馬三百匹,天下諸侯稱仁焉。於是天下之諸侯,知桓公之為己勤也,是以諸侯之歸之也,譬若市人。桓公知諸侯之歸己也,故使輕其幣,而重其禮。故使天下諸侯以疲馬犬羊為幣,齊以良馬報。諸侯以(縷帛布)〔縵帛〕鹿皮四(分)〔介〕以為幣,齊以文錦虎豹皮報。諸侯之使垂櫜而入,載而歸。故(鈞)〔釣〕之以愛,致之以利,結之以信,示之以武。是故天下小國諸侯,既服桓公,莫敢之倍而歸之。喜其愛而貪其利,信其仁而畏其武。桓公知天下小國諸侯之多與己也,於是又大施(忠)〔惠〕焉。可為憂者為之憂,可為謀者為之謀,可為動者為之動。伐譚萊而不有也,諸侯稱仁焉。通齊國之魚鹽東萊,使關市幾而不正,而不稅,以為諸侯之利,諸侯稱寬焉。築蔡鄢陵、培夏、靈父丘,以(衛)〔御〕戎狄之地,所以禁暴於諸侯也。築五鹿、中、鄴蓋與(社)〔牡〕丘,以衛諸夏之地,所以示(勸)〔權〕於中國也。教大成。是故天下之於桓公,遠國之民望如父母,近國之民從如流水。故行地茲遠,得人彌眾,是何也?懷其文而畏其武。故殺無道,定周室,天下莫之能圉,武事立也;定三革,偃五兵,朝服以濟河,而無(愓)〔怵惕〕焉,文事勝也。是故大國之君慚媿,小國諸侯附比。是故大國之君事如臣僕,小國諸侯驩如父母。夫然,故大國之君不尊,小國諸侯不卑。是故大國之君不驕,小國諸侯不懾。於是列廣地以益狹地,損有財以與無財。周其君子,不失成功;周其小人,不失成命。夫如是,居處則順,出則有成功。不稱動甲兵之事,以遂文武之(近)〔迹〕於天下。
桓公能假其群臣之謀,以益其智也。其相曰夷吾,大夫曰甯戚、隰朋、賓胥無、鮑叔牙。用此五子者何功度義,光德繼法,紹(終)〔於天下〕,以遺後嗣;貽孝昭穆,大霸天下,名聲廣裕,不可掩也。則唯有明君在上,察相在下也。
初,桓公郊迎管子而問焉。管仲辭讓,然後對以參國伍鄙,立五鄉以崇化,建五屬以厲武,寄兵於政,因〔刑〕罰,備器械,加兵無道諸侯,以事周室。桓公大說。於是齋戒十日,將相管仲。管仲曰:「斧鉞之人也,幸以獲生,以屬其腰領,臣之祿也。若知國政,非臣之任也。」公曰:「子大夫受政,寡人勝任;子大夫不受政,寡人恐崩。」管仲許諾,再拜而受相。三日,公曰:「寡人有大邪三,其猶尚可以為國乎?」對曰:「臣未得聞。」公曰:「寡人不幸而好田,晦夜而至禽側,田莫不見禽而後反,諸侯使者無〔所〕致,百官有司無所復。」對曰:「惡則惡矣,然非其急者也。」公曰:「寡人不幸而好酒,日夜相繼,諸侯使者無所致,百官有司無所復。」對曰:「惡則惡矣,然非其急者也。」公曰:「寡人有汙行,不幸而好色,而姑(姉)〔姊〕有不嫁者。」對曰:「惡則惡矣,然非其急者也。」公作色曰:「此三者且可,則惡有不可者矣?」對曰:「人君唯僾與不敏為不可,僾則亡眾,不敏不及事。」公曰:「善。吾子就舍,異日請與吾子圖之。」對曰:「時可將與夷吾,何待異日乎?」公曰:「柰何?」對曰:「公子舉為人博聞而知禮,好學而辭遜,請使游於魯,以結交焉。公子開方為人巧轉而兌利,請使游於衛,以結交焉。曹孫宿其為人也小廉而荷𢗗,足恭而辭(結)〔給〕,正荊之則也,請使往游,以結交焉。」遂立行三使者,而後退。
相三月,請論百官。公曰:「諾。」管仲曰:「升降揖讓,進退閑習,辨辭之剛柔,臣不如隰朋,請立為大行。墾草入邑,辟土聚粟多眾,盡地之利,臣不如甯戚,請立為大司田。平原廣牧,車不結轍,士不旋踵,鼓之而三軍之士視死如歸,臣不如王子城父,請立為大司馬。決獄折中,不殺不辜,不誣無罪,臣不如賓胥無,請立為大司理。犯君顏色,進諫必忠,不辟死亡,不撓富貴,臣不如東郭牙,請立以為大諫之官。此五子者,夷吾一不如;然而以易夷吾,夷吾不為也。君若欲治國彊兵,則五子者存矣;若欲霸王,夷吾在此。」桓公曰:「善。」


王言第二十一


內言四。
篇亡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