前漢孝成皇帝紀二卷第二十五



三年春正月,楚王囂來朝,詔曰:「〔囂〕孝弟仁慈,在國二十餘年,纖介之過未嘗聞。《書》不云乎!『用德彰厥善。』」其封囂子勳為廣戚侯。二月丙戌,犍為地震,山崩,擁江水逆流。
秋八月乙卯晦,日蝕。光祿大夫劉向、校中祕書謁者陳農,使使求遺書於天下,故典籍益博矣。劉向典校經傳,考集異同,云《易》始自魯商瞿子木,受於孔子以授魯槁庇子庸。子庸授江東馯臂子弓,子弓授燕人周醜子家,子家授東武孫虞子乘,子乘授齊國田何子裝。及秦焚詩書,以《易》為卜筮之書,獨不焚。漢興,田何以《易》授民,故言《易》者本之田何焉。菑川人楊叔傳其學。武帝時,為大中大夫。由是有楊氏學,梁人丁寬受《易》田何,為梁孝王將軍距吳楚,著《易說》三萬言,寬授槐里田王孫。王孫授沛人施讎、東海孟喜、琅邪梁丘賀。讎為博士,喜為丞相掾。由是有施、孟、梁丘之學。此三家者,宣帝之時立之。京房授《易》於梁人焦延壽,獨得隱士之說,託之孟氏、劉向校《易說》,皆祖之田何。唯京房為異黨,不與孟氏同。由是有京氏學,元帝時立之。東萊人費直冶《易》長於筮,無章句,徒彖象繫辭十篇,文言解說上下經。沛人高相略與費氏同,專說陰陽災異,此二家未立於學官,唯費氏經與魯古文同,《尚書》本自濟南伏生,為秦博士。及秦焚書,乃壁藏其書。漢興,伏生求其書,亡數十篇,得二十九篇。文帝欲徵伏生,時年九十餘,不能行,遣晁錯往授之,千乘人歐陽伯和傳其學。而濟南張生傳《尚書》,授夏侯始昌。始昌傳族子勝,勝傳從兄子建。建又事歐陽氏,頗與勝異。由是為大小夏侯之學。宣帝時立之,魯恭王壞孔子宅以廣其宮,得《古文尚書》多十六篇,及《論語》、《孝經》。武帝時,孔安國家獻之,會蠱事未列於學官。《詩》始自魯申公作《古訓》,燕人韓嬰為文帝博士,作《詩外傳》。齊人轅固生為景帝博士,亦作《詩外內傳》,由是有魯、韓、齊之學。趙人有毛公,為河間獻王博士,作《詩傳》,自謂得子夏所傳,由是為《毛詩》,列於學官。
《禮》始於魯高堂生,傳《士禮》十八篇,多不備。魯人徐生善為禮容,文帝時為禮官大夫,宣帝時為少府。后倉最為明《禮》,而沛人戴聖、戴德傳其業,由是有后倉、大小戴之學,其《禮古經》五十六篇出於魯壁中,猶未能備。歆以《周官》十六篇為《周禮》。王莽時,歆奏以為《禮經》,置博士樂。自漢興,制氏以知雅樂聲律,世在樂官,但紀鏗鏘鼓舞而已,不能言其義。河間獻王與毛公等共采《周官》與諸子樂事者,乃為《樂記》。及劉向校祕書,得《古樂記》二十三篇,與獻王記不同。《春秋》魯人、《穀梁》赤齊人公羊高各為《春秋》作傳。景帝時,胡母子都與董仲舒治《春秋公羊》,皆為博士,瑕丘人江公治《穀梁》,與仲舒議《春秋》,不及仲舒。武帝時,遂崇立《公羊》,而東平嬴公受其業。昭帝時為諫議大夫,授魯國眭孟。孟授東海嚴彭祖,彭祖授顏安樂,由是有顏、嚴之學沛人蔡千秋治《穀梁》,與公羊家並議帝前。帝善《穀梁》說,擢千秋為諫議大夫,遂立穀梁。始魯人左丘明,又為《春秋》作傳。
漢興,張蒼、賈誼皆為《左氏》訓,劉歆尤善《左氏》。平帝時,立《左氏》、《春秋》、《毛詩》、《逸禮》、《古文尚書》,後復皆廢,及《論語》有齊魯之說,又有古文。凡經皆古文,凡書有六本,謂象形、象事、象意、象聲、轉注、假借也。有六體,謂古文、奇字、篆書、隸書、蟲書也。秦時獄官多事省文從易,施之於徒隸,故謂之隸書。
昔周之末,孔子既歿,後世諸子各著篇章,欲崇廣道藝,成一家之說。旨趣不同,故分為九家。有儒家、道家、陰陽家、法家、名家、墨家、縱橫家、雜家、農家。儒家者流,蓋出於司徒之官,明教化者也。道家者流,蓋出於史官,明成敗興廢,然後知秉要持權,故尚無為也。陰陽家者流,蓋出於羲和之官,敬順昊天,以授民時者也。法家者流,蓋出理官也。名家者流,蓋出於理官,名位不同,禮亦異數,故正名也。墨家者流,蓋出於清廟之官,茅屋采椽,是以尚儉。宗祀嚴父,是以右鬼神。養三老五更,是以兼愛。選士大射,是以尚賢。順四時五行,是以非命。以孝示天下,是以尚同。縱橫家者流,蓋出行人之官,遭變用權,受命而不受辭。雜家者流,蓋出於議官。農家者流,蓋出於農稷之官,各引一端,高尚其事。其言雖殊,譬猶水火,相滅亦相生也。捨所短,取所長,足以通萬方之略矣。又有小說家者流,蓋出於街談巷議,所造及賦誦兵書、術數、方伎皆典籍苑囿,有采於異同者也。
劉向卒,上復使向子歆繼卒父業,而歆遂撰群書而奏《七略》,有《輯略》,有《詩賦略》,有《六藝略》,有《諸子略》,有《兵書略》,有《術數略》,有《方伎略》,凡萬三千二百六十九卷。自是以來,稍稍復增集。
荀悅曰:「《經》稱立天之道曰陰與陽,立地之道曰柔與剛,立人之道曰仁與義。陰陽之節在於四時五行,仁義之大體在於三綱六紀,上下咸序,五品有章,淫則荒越,民失其性。於是在上者則天之經,因地之義,立度宣教以制其中。施之當時則為道德,垂之後世則為典經。皆所以總統綱紀,崇立王業。及至末俗異端並生,諸子造誼以亂大倫。於是微言絕,群議繆焉。故仲尼畏而憂之,詠歎斯文,是聖人篤文之至也。若乃季路之言,何必讀書然後為學。棘子成曰:「君子質而已矣。何以文為?」夫潛地窟者而不覩天明,守冬株者而不識夏榮,非通炤之術也。然博覽之家不知其穢,兼而善之。是大田之莠與苖並興,則良農之所悼也。質樸之士不擇其美,兼而棄之。是崑山之玉與石俱捐,則卞和之所痛也。故孔子曰:「博學於文,約之以禮。」亦可以弗畔矣。夫孝武皇帝時,董仲舒推崇孔氏,抑絀百家。至劉向父子典校經籍,而新義分方九流區別,典籍益彰矣。自非至聖之崇,孰能定天下之疑,是以後賢異心,各有損益。中興之後,大司農鄭眾、侍中賈逵各為《春秋左氏傳》作解注。孝桓帝時,故南郡太守馬融著《易解》,頗生異說。及臣悅叔父故司徒爽著《易傳》,據爻象承應陰陽變化之義,以十篇之文解說經意。由是兗豫之言《易》者咸傳荀氏學,而馬氏亦頗行於世。爽又著《詩傳》,皆附正義,無他說,又去聖久遠。道義難明,而古之《尚書》、《毛詩》、《左氏春秋》、《周官》,通人學者多好尚好之,然希各得立於學官也。
是時,夜郎王興與勾町王及各諸外國更相攻伐,遣大中大夫張匡持節以和解之。興不承詔命,刻木為漢使而射之。於是以臨(卭)〔邛〕陳立為牂柯太守,立喻告興。興不從命,立奏請誅之而未報。立從數千人出行縣,至興國,且同亭召興。興以從邑各數百人詣立,〔立〕責數興,因斬興頭。巴君曰:「〔將軍〕誅無狀,請出曉士眾。」皆釋兵降勾町王等。其王震怒,乃入粟牛羊以勞士眾,立還歸郡,興妻父翁指,與興子務邪,收餘兵迫脅旁邑,立奏募諸蠻夷與都尉長吏攻翁指等,蠻夷共斬其首以降,西夷遂平。會巴蜀郡多盜賊,徙立為巴郡太守秩中二千石,爵左庶長。後徙天水太守,勸耕農,為天下最,賜黃金四十斤。
四年春正月,匈奴單于來朝,引見白虎殿,丞相王商坐未央廷。商為人有威重,長八尺餘,身體盛大,容貌絕人。單于見商謁拜,商起,離坐與言。單于仰視商容貌,遷延卻退,甚畏敬之。赦天下。
二月,單于罷歸。
三月癸丑朔,日有蝕之。遣光祿大夫博士孟嘉等行次河所,傷敗不能自存者,賑貸收葬之。
壬辰,長陵臨涇岸崩,壅水。
夏四月壬寅,丞相王商免。王鳳既以議水事恨商,而瑯邪郡有災害。商按太守楊肜,鳳為肜請,商不聽。遂奏免肜,而按果寢不下。鳳由是重怨商,乃令人誣告商與父侍婢姦,商女弟淫逸,使奴殺其夫。又疑商教殺之,上欲勿治。鳳固爭之,遂收丞相印綬,商免三日,發病而歐血死。
荀悅曰:「王商言水不至,非以見智也,非以傷鳳也,將欲忠主安民,事不得已。而鳳以為慨恨,馮婕妤之當熊,非欲見勇也,非欲求媚也,非以高左右也。惻怛於心將以救上,而傅昭儀以為隙,皆至於死。真可痛乎!夫獨智不容於世,獨行不畜於時,是以昔人所以自退也。雖退猶不得自免,是以離世深藏,以天之高而不敢舉首,以地之厚而不敢投足。《詩》云:『謂天蓋高?不敢不跼。謂地蓋厚?不敢不蹐。哀今之人!胡為虺蜴?』本不敢立於人間,況敢立於朝乎?自守猶不免患,況敢守於時乎?無過猶見誣枉,而況敢有罪乎?閉口而獲誹謗,況敢直言乎?雖隱身深藏猶不得免,是以甯武子佯愚。接輿為狂,困之至也。人無狂愚之慮者,則不得自安於世。是以屈原怨而自沉,鮑焦憤而矯死,悲之甚也。雖死猶懼形骸之不深,魂神之不遠。故徐衍負石入海,申屠狄蹈甕之河,痛之極也。悲夫!以六合之大,匹夫之微,而一身無所容焉。豈不哀哉!是以古人畏患,苟免以計安身。撓直為曲,斲方為圓。穢素絲之潔,推亮直之心。是以羊舌職受盜於王室,蘧伯玉可卷而懷之。以死易生,以存易亡。難乎哉!
夏六月丙午,光祿大夫張禹為丞相。禹字子文,河內人。上為太子時,禹為博士,以《論語》、《孝經》授上,而博士鄭寬中以《尚書》授上,皆賜爵關內侯。禹為人謹厚,然內殖貨財,多買田至四百頃,皆涇渭溉灌,極高腴,上賈財物皆稱是。
庚戌,楚王囂薨。山陽火生石中,改元為陽朔。
陽朔元年春二月丁未晦,日有蝕之。
三月,赦天下。
冬,京兆尹王章下獄死。章,泰山人也,好節義,敢直言。元帝時為左曹中郎將,為石顯所排,免。上即位,大將軍王鳳專權,舉章為司隸校尉,貴戚皆敬憚之。以選為京兆尹,章雖為鳳所舉,疾鳳專權,不親附鳳。乃奏封事,召見,言鳳誣罔不忠,不堪任用。上悟,謂章曰:「微京兆尹直言,吾不聞吾社稷計。且惟賢知賢,君試為朕求可以自輔者。」因薦瑯邪太守馮野王,上欲以代鳳。
時,鳳弟侍中王音私聽之,告鳳。鳳懼,稱病就第。乃上書乞骸骨,辭旨甚哀切。太后聞之,流涕不食。上少而親鳳,亦不忍廢鳳。復起視事,先是鳳進小婦弟為美人,己嘗適人。章以為羗胡尚殺首子以盪腸以正世,而鳳進己出之女,不忠不敬。於是尚書劾奏章,知野王前以王舅出補吏而薦,欲令在朝,阿附諸侯。又比上於夷狄,非所宜言,罪至大逆。死獄中,妻子徙合浦。
初,章學長安疾病無被,臥牛衣中,與妻子辭訣涕泣,其妻怒之曰:「仲卿京師尊貴,在朝廷者誰逾仲卿也。今疾病困厄,不自激卬,乃反涕泣,何其鄙也!」及上封事,妻止之曰:「人當知足,獨不念牛衣中事邪?」章曰:「非女子所知也。」及章下獄,妻子皆收繫,章小女年十二,夜起號泣曰:「我君死矣!獄上呼囚,常至九,今八而止,我君素剛,先死者必我君也。」章果已死,眾庶愍而痛之。先是王尊為京兆尹,及章死,王吉子駿為京兆尹,皆有能名。故京兆為之語曰:「前有趙、張,後有三王。」九江人梅福以布衣因縣道上書,言變事曰:「故京兆尹王章質性忠直,非有反逆之辜。而戮及妻子,折直士之節,結諫臣之舌。君臣皆知其非罪,然不能爭。天下以言為戒,此最國家之大患也。群臣順旨莫有執正,何〔以〕明其然也。試取民所上書,陛下之所善者,試下之廷尉必曰非所宜言,大不敬,以此卜之可見矣。方今君命圯絕,而主威奪,外戚之權日以盛隆,漢興以來,社稷三危。呂、霍、上官皆母后之家,親親之道,全之為右。當以賢師良傅,教以孝弟之道。今乃尊寵其位,授以魁柄,使之驕逆至於夷滅。此失親親之大者也。」
後福又上書曰:「臣聞不在其位而謀其政者,越職也。位卑而言高,觸罪也。越職觸罪,危言世患。雖伏鑕橫分,臣之願也。守職不言,沒齒全身。死之日,尸未腐而名滅。雖有齊景之位,伏櫪千駟,臣不貪也。故願一登文石之階,陟丹霄之途。當戶牗之法,坐展平生之愚慮。雖無益於當時,有遺於後世。此臣寢所以不安,食所以忘味也。昔武王伐紂,未及下車而存五帝之後,封殷於宋。紹夏於杞,明著三統,示不獨有。《春秋經》曰:『宋殺其大夫。』《穀梁傳》曰:『其不稱名氏,以其存祖位,尊之也。』此言孔子故殷後也,雖非正統,封其子孫以為殷,禮亦宜之。《傳》曰:『賢者子孫宜有土地。』而況聖人,又殷之後哉。今仲尼之廟不出闕里,孔氏子孫不免編戶,以聖人之德而歆匹夫之祀,非皇天之意也。今陛下誠能據仲尼之素功,以封其子孫,則國家必獲其福。又陛下之名與天無極,何則?追聖人之素功,封其子孫,未有法也。若能為之,後世必以為法,不滅之名,可不勉哉!福自以踈遠,又譏切王氏。前後數上書,輒不見納。及後王莽專政,福一朝棄妻子,去九江,人傳以為僊去,其後有人見福於會稽,變姓名,為市門吏。
二年春,寒失節。三月,赦天下。御史大夫張忠卒。
夏四月丁卯,侍中太僕王音為御史大夫。
五月,除吏八百石、五百石秩。
秋,關東大水。
八月甲戌,定陶王康薨。
三年三月,有石隕於東郡八。
夏六月,潁川鐵官徒申屠聖等百八十人,殺長吏,盜庫兵,自稱將軍,經歷郡國。遣丞相長史,丞逐持,以軍興從事,皆伏辜。
秋八月丁巳,大司馬大將軍王鳳薨。鳳病篤,上臨問,執其手垂泣曰:「將軍而有不諱。平陵侯譚,次將軍矣。」鳳頓首泣曰:「譚等雖於臣至親,行皆奢侈。不如御史大夫音謹飾,臣敢以死爭之。」初,譚嘗倨,不肯事鳳,而音恭敬。鳳薦之,鳳薨,音為大司馬車騎將軍秉政,而譚鎮城門兵,音以從舅越次,小心親職。上嘉焉,封安陽侯,而譚見音越度,與音有隙。不受城門職而薨。上閔悔之,乃令成都侯立作特進,領城門兵,得舉吏如大將軍府。郎中魏都、杜業說音曰:「恩深者其養謹,愛至者其報祥。夫戚而不見異,親而不見殊。孰能無怨,此棠棣角弓之所為作也。昔秦伯有千乘之國,而不能容其母弟,《春秋》譏焉。周邵則不然,忠以相輔,義以相匡。不以聖德獨兼國寵,分職於陜,並為輔弼。故內無怨恨之隙,外無輕侮之嫌,俱饗天佑,兩荷高明,蓋以此也。竊見成都侯明詔所以優寵,將軍宜承順聖意,加異往時,每事凡誼必與及之。昔魏文侯悟大鴈之獻,而父子益親。陳平供一飯之饌,而將相加歡,所接雖在楹陛俎豆之間,其為國折衝厭難,豈不遠哉!」音甚納其言,而業後為涼州刺史。
冬十月丁卯,光祿勳于永為御史大夫。
四年春二月,赦天下。
夏四月,雨雪。
秋九月壬申,東平王宇薨。
閏月壬戌,御史大夫于永卒。
鴻嘉元年春正月癸巳,少府薛宣為御史大夫。
二月壬午,行幸初陵,赦作徒,以新豐戲鄉為昌陵縣。奉初陵,賜天下民爵一級,女子百戶牛酒,鰥寡孤獨高年帛,逋貸不入者勿收。
三月庚戌,丞相張禹賜金安車駟馬免。
夏四月庚辰,御史大夫薛宣為丞相。宣,東海人也,為人清淨有恩,好威儀,進止雍容,甚可觀也。然經術淺薄,長於政事。初為不其丞。瑯邪太守趙貢者,廣漢兄子謂宣曰:「薛君丞相德也,我兩子亦中丞相史。察宣孝廉,遂歷州郡,所在樹名迹。眾職修治,及為丞相,頗號煩碎,而趙公兩子除為丞〔相〕史,京兆尹王駿為御史大夫,詔民年未滿十歲,賊鬭殺人及犯殊死者。上請廷尉以聞,得減死。
冬,黃龍見真定。
二年春,行幸雲陽。
二月,博士行鄉飲酒禮,有雉飛集于庭,歷階昇堂而雊,後集諸府。又集丞明殿門屋上。大司馬音上書言災異天戒,後日上詔音曰:「朕聞捕得雉,毛羽頗摧折。類拘執者,得無人為之邪?對曰:「皇天見災異,欲以戒人主,不知誰為佞諂之計。詿誤聖德,左右阿諛者甚眾。不待臣音,臣音復諛如是,而使陛下不覺悞,大禍且至。臣音當先受誅,陛下即位十五年,繼嗣不立,而日夜出遊。外有微行之害,內有疾痛之憂,而終不改,天尚不能感動陛下。〔臣〕何敢望獨有極言待死而已。」
是時,上好為微行,谷永諫曰:「《易》稱:『得臣無家。』言王者得臣天下,故無私家也。今陛下棄萬乘之至貴,樂家人之賤事,厭高美之尊號,好匹夫之卑字,崇聚僄輕無義之人,以為私客。置私田於〔民〕間,畜私奴婢車馬北宮。數挺身獨行與小人晨夜相隨。烏集醉鮑吏民之家,亂服共坐,混淆無別,典門戶奉宿衛之臣,執干戈於空宮。公卿百僚不知陛下所在,積數年,昔虢公為無道,有神降曰:『賜爾土田。』言將以庶人受土田也。諸侯聞曰猶為失國,而況王者畜私田財物,為庶人之事乎!時太后及諸舅皆憂上無繼嗣,數為微行,故推谷永令切諫而為之內應,詔舉敦厚行義能直言者。
夏,徙郡國豪傑資五百萬以上五千餘戶於昌陵。
五月癸未,有石隕於杜郵三。
六月,立中山憲王孫宏為廣德王。
三年夏四月,赦天下。大旱。
五月乙亥,天水冀南山大石鳴,聲隆隆如雷,有頃乃止,聞於平襄二百四十里。野雉皆鳴,石長一丈三尺,廣厚略等。民俗名曰石鼓。石鼓鳴,有兵云。
秋八月乙卯,孝景廟北闕災。
冬十有一月甲寅,皇后許氏廢。許后聰慧,善史書,自為妃至上即位,常寵於上。後宮希得進。時數有災異,谷永、杜欽等皆陳咎在於後宮,上然其(官)〔言〕。於是省咸掖庭後宮椒房用度。皇后上疏自陳,以為上誠太迫急。上於是採言事者之意以報之曰:「建始元年正月,白氣出營室者,後宮也。正月於《尚書》為皇極。皇極,王氣之極。白氣者,西方之氣也,於春當廢。今正於皇極之月,興廢氣於後宮,著繼嗣之微,賤人將起也。至其九月,流星出於文昌,貫紫微宮,臨鉤陳,此又彰顯前災,著其內□也。其後則北宮井溢,南流逆理,數郡水出,流殺人民。訛言相驚。僮女入宮,此陰氣盛溢,違綱紀之應也。鼠巢於野樹,鳥(聞)〔焚〕其巢於泰山之域。《易》曰:『鳥焚其巢,旅人先笑而後號咷。喪牛於易,凶。』言王者處民之上,如鳥之處巢,不(䘏)〔卹〕百姓。百姓叛而去之,若鳥之自焚其巢也。雖先快意恍笑,後必號咷而無及也。百姓喪其君,若亡牛耳,故稱凶。泰山,易姓告代之處,今正於岱宗之山,甚可懼也。
夏四月己亥朔,日有蝕之於東井。東井,京師地也。己、土也,亥、水也。明陰氣盛,咎在內也,虧君體於戊巳,著絕世於皇極。於東井者,禍敗及京都也。變怪眾備,未來益重。成刑之禍月以迫切,不救之患日侵屢深。咎敗灼灼若此,豈可以忽哉!《書》曰:「惟先格王正厥事。」皇后其剋心秉德,稱順婦道,深惟無忽。」是時,后宮多新愛,而皇后寵益衰。后姊安平侯夫人謁等,為后求媚道,呪詛後宮妊娠者。太后大怒,下吏考問,謁等誅死,而后廢處昭臺宮內,親屬皆歸故都山陽。本志以為是後趙飛鷰為皇后,姊為昭儀。姊妹專寵,卒害皇子,果絕嗣。後上暴崩,昭儀自殺,皇后亦誅。此災異之應,非許后之咎也,一(日)〔曰〕王氏貴戚將生易代之禍云。
趙婕妤譖愬班婕妤挾媚道呪詛,上考問,對曰:「妾聞『死生有命,富貴在天』。為善尚不蒙福,為邪欲何以望?若使鬼神有知,不受不臣之愬。如其無知,愬之何益?故不敢為也。」上善其對,而憐之,賜黃金百斤。班婕妤恐終必見危,求供養太后於長信宮,上許焉。
初,上遊於後庭,嘗欲班婕妤同輦載,辭曰:「觀古之圖書,賢聖之君皆有賢臣在側,三代末主乃有嬖女。今欲同輦,得無近褒姒之幸乎?」上善其言而止。婕妤兄伯為光祿大夫侍中,上嘗設燕飲坐,及率群諸侍皆引滿座中,與伯談笑大謔。時,帷坐屏風畫紂醉據妲己,上指問伯:「紂為無道,乃至是乎?」伯對曰:「《書》云:『乃用其婦人之言』,何有倨婦於朝?所謂眾惡歸之,不如是之甚也。」上曰:「苟不若此,此圖何戒?」對曰:「『沉湎于酒』,微子所以〔告〕去;『式號式呼』,《大雅》所以留連,詩書淫亂之戒,原皆在於酒。」上慨然嘆曰:「嗟乎!吾久不見班生,今日復聞讜言。」因罷坐。太后聞之,為涕泣而言曰:「班侍中本大將軍所舉,宜寵異之,益求其比以輔聖德。」伯弟遊,博學有雋才,為右曹中郎將,以選進讀群書。上器其能,賜以秘書之副。有子曰嗣,顯名當世。遊弟穉,少為黃門郎屬國都尉,廣漢男子鄭躬等六十餘人攻官寺,募囚徒,盜庫兵,自稱山君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