劉向(二)




《使外親上變事》


竊聞故前將軍蕭望之等,皆忠正無私,欲致大治,忤於貴戚尚書。今道路人聞望之等復進,以為且復見毀讒,必曰嘗有過之臣不宜復用,是大不然。臣聞春秋地震,為在位執政太盛也,不為三獨夫動,亦已明矣。且往者高皇帝時,季布有罪,至於夷滅,後赦以為將軍,高后、孝文之閒卒為名臣。孝武帝時,兒寬有重罪繫,案道侯韓說諫曰:「前吾丘壽王死,陛下至今恨之。今殺寬,後將復大恨矣!」上感其言,遂貰寬,復用之,位至御史大夫。御史大夫未有及寬者也。又董仲舒私為災異書,主父偃取奏之,下吏,罪至不道,幸蒙不誅,復為大中大夫、膠西相,以老病免歸。漢有所欲興,常有詔問。仲舒為世儒宗,定議有益天下。孝宣皇帝時,夏侯勝坐誹謗擊獄,三年免為庶人。宣帝復用勝,至長信少府、太子太傅,名敢直言,天下美之。若乃群臣,多此比類,難一二記。有過之臣,無負國家,有益天下,此四臣者,足以觀矣。
前弘恭奏望之等獄決,三月,地大震。恭移病出,後復視事,天陰雨雪。繇是言之,地動殆為恭等。臣愚以為宜退恭、顯以章蔽善之罰;進望之等,以通賢者之路。如此,太平之門開,災異之原塞矣。見《漢書‧楚元王交附傳》。


《條災異封事》


臣前幸得以骨肉備九卿,奉法不謹,乃復蒙恩。竊見災異竝起,天地失常,徵表為國。欲終不言,念忠臣雖在甽畝,猶不忘君惓惓之義也。況重以骨肉之親,又加以舊恩未報乎!欲竭愚誠,又恐越職,然惟二恩未報,忠臣之義,一杼愚意,退就農畝,死無所恨。
臣聞舜命九官,濟濟相讓,和之至也。眾賢和於朝,則萬物和於野。故《簫韶》九成,而鳳皇來儀。擊石拊石,百獸率舞。四海之內,靡不和寧。及至周文,開基西郊,雜遝眾賢,罔不肅和。崇推讓之風,以銷分爭之訟。文王既沒,周公思慕,歌詠文王之德。其《詩》曰:「於穆清廟,肅雍顯相。濟濟多士,秉文之德。」當此之時,武王、周公繼政,朝臣和於內,萬國驩於外,故盡得其驩心,以事其先祖。其《詩》曰:「有來雍雍,至止肅肅,相維辟公,天子穆穆。」言四方皆以和來也。諸侯和於下,天應報於上,故《周頌》曰「降福穰穰」,又曰「飴我釐麰」。釐麰,麥也,始自天降。此皆以和致和,獲天助也。下至幽、厲之際,朝廷不和,轉相非怨。詩人疾而憂之曰:「民之無良,相怨一方。」眾小在位而從邪議,歙歙相是而背君子。故其《詩》曰:「歙歙訿訿,亦孔之哀!謀之其臧,則具是違。謀之不臧,則具是依。」君子獨處守正,不撓眾枉,勉彊以從王事,則反見憎毒讒愬,故其《詩》曰:「密勿從事,不敢告勞。無罪無辜,讒口嗸嗸。」當是之時,日月薄蝕而無光,其《詩》曰:「朔日辛卯,日有蝕之,亦孔之醜。」又曰:「彼月而微,此日而微,今此下民,亦孔之哀。」又曰:「日月鞠凶,不用其行。四國無政,不用其良。」天變見於上,地變動於下,水泉沸騰,山谷易處。其《詩》曰:「百川沸騰,山冢卒崩。高岸為谷,深谷為陵。哀今之人,胡憯莫懲!」霜降失節,不以其時。其《詩》曰:「正月繁霜,我心憂傷。民之訛言,亦孔之將。」言民以是為非,甚眾大也。此皆不和、賢不肖易位之所致也。自此之後,天下大亂,篡殺殃禍竝作,厲王奔彘,幽王見殺。至乎平王末年,魯隱之始即位也,周大夫祭伯乖離不和,出奔於魯,而《春秋》為諱,不言來奔,傷其禍殃自此始也。是後尹氏世卿而專恣,諸侯背畔而不朝,周室卑微。二百四十二年之間,日食三十六,地震五,山陵崩阤二,彗星三見,夜常星不見,夜中星隕如雨一,火災十四。長狄入三國。五石隕墜,六鶂退飛,多麋,有蜮、蜚,鸜鵒來巢者,皆一見。晝冥晦,雨木冰。李梅冬實,七月霜降,草木不死,八月殺菽。大雨雹,雨雪靁霆失序相乘,水、旱、饑,蝝、螽、螟蠭午並起。當是時,禍亂輒應,弒君三十六,亡國五十二,諸侯奔走不得保其社稷者,不可勝數也。周室多禍:晉敗其師於貿戎;伐其郊,鄭傷桓王,戎執其使,衛侯朔召不往,齊逆命而助朔,五大夫爭權,三君更立,莫能正理,遂至陵夷不能復興。由此觀之,和氣致祥,乖氣致異。祥多者其國安,異眾者其國危,天地之常經,古今之通義也。
今陛下開三代之業,招文學之士,優游寬容,使得竝進。今賢不肖渾殽,白黑不分,邪正雜糅,忠讒竝進。章交公車,人滿北軍。朝臣舛午,膠戾乖剌,更相讒愬,轉相是非。傳授增加,文書紛糾,前後錯繆,毀譽渾亂。所以營或耳目,感移心意,不可勝載。分曹為黨,往往群朋,將同心以陷正臣。正臣進者,治之表也;正臣陷者,亂之機也。乘治亂之機,未知孰任,而災異數見,此臣所以寒心者也。夫乘權藉勢之人,子弟鱗集於朝,羽翼陰附者眾,輻湊於前,毀譽將必用,以終乖離之咎。是以日月無光,雪霜夏隕,海水沸出,陵谷易處,列星失行,皆怨氣之所致也。夫遵衰周之軌迹,循詩人之所刺,而欲以成太平,致雅頌,猶卻行而求及前人也。初元以來六年矣,案《春秋》六年之中,災異未有稠如今者也。夫有《春秋》之異,無孔子之救,猶不能解紛,況甚於《春秋》乎!
原其所以然者,讒邪竝進也。讒邪之所以竝進者,由上多疑心。既已用賢人而行善政,如或譖之,則賢人退而善政還。夫執狐疑之心者,來讒賊之口;持不斷之意者,開群枉之門。讒邪進則眾賢退,群枉盛則正士消,故《易》有《否》《泰》。小人道長,君子道消,君子道消則政日亂,故為否。否者,閉而亂也。君子道長,小人道消,小人道消,則政日治,故為泰。泰者,通而治也。《詩》又云「雨雪麃麃,見晛聿消」,與《易》同義。昔者鯀、共工、驩兜與舜、禹雜處堯朝,周公與管、蔡竝居周位,當是時,迭進相毀,流言相謗,豈可勝道哉!帝堯、成王能賢舜、禹、周公而消共工、管、蔡,故以大治,榮華至今。孔子與季、孟皆仕於魯,李斯與叔孫俱宦於秦,定公、始皇賢季、孟、李斯而消孔子、叔孫,故以大亂,汙辱至今。故治亂榮辱之端,在所信任;信任既賢,在於堅固而不移。《詩》云「我心匪石,不可轉也」,言守善篤也。《易》曰「渙汗其大號」,言號令如汗,汗出而不反者也。今出善令未能踰時而反,是反汗也;用賢未能三旬而退,是轉石也。《論語》曰:「見不善如探湯」。今二府奏佞讇不當在位,歷年而不去,故出令則如反汗,用賢則如轉石,去佞則如拔山,如此,望陰陽之調不亦難乎!是以群小窺見間隙,緣飾文字,巧言醜詆,流言飛文,譁於民間。故《詩》云:「憂心悄悄,慍于群小。」小人成群,誠足慍也。昔孔子與顏淵、子貢更相稱譽,不為朋黨;禹、稷與皋陶傳相汲引,不為比周。何則?忠於為國,無邪心也。故賢人在上位,則引其類而聚之於朝。《易》曰:「飛龍在天,大人聚也。」在下位,則思與其類俱進。《易》曰:「拔茅茹以其彙,征吉。」在上則引其類,在下則推其類,故湯用伊尹,不仁者遠,而眾賢至,類相致也。今佞邪與賢臣竝在交戟之內,合黨共謀,違善依惡,歙歙訿訿,數設危險之言,欲以傾移主上。如忽然用之,此天地之所以先戒,災異之所以重至者也。
自古明聖,未有無誅而治者也,故舜有四放之罰,而孔子有兩觀之誅,然後聖化可得而行也。今以陛下明知,誠深思天地之心,迹察兩觀之誅,覽否泰之卦,觀雨雪之詩,歷周、唐之所進以為法,原秦、魯之所消以為戒,考祥應之福,省災異之禍,以揆當世之變,於遠佞邪之黨,壞散險詖之聚,杜閉群枉之門,廣開眾正之路,決斷狐疑,分別猶豫,使是非炳然可知,則百異消滅,而眾祥竝至,太平之基,萬世之利也。
臣幸得託肺附,誠見陰陽不調,不敢不通所聞。竊推《春秋》災異,以效今事一二,條其所以,不宜宣泄。臣謹重封昧死上。見《漢書‧楚元王交附傳》。


《極諫用外戚封事》


臣聞人君莫不欲安,然而常危;莫不欲存,然而常亡,失御臣之術也。夫大臣操權柄,持國政,未有不為害者也。昔晉有六卿,齊有田、崔,衛有孫、甯,魯有季、孟,常掌國事,世執朝柄。終後田氏取齊,六卿分晉,崔子弒其君光,孫林父、甯殖出其君衎,弒其君剽,季氏八佾舞於庭,三家者以《雍》徹,竝專國政,卒逐昭公。周大夫尹氏筦朝事,濁亂王室,子朝、子猛更立,連年乃定。故經曰「正室亂」,又曰「尹氏殺王子克」,甚之也。《春秋》舉成敗,錄禍福,如此類甚眾,皆陰盛而陽微,下失臣道之所致也。故《書》曰:「臣之有作威作福,害于而家,凶于而國。」孔子曰「祿去公室,政逮大夫」,危亡之兆。秦昭王舅穰侯及涇陽、葉陽君專國擅勢,上假太后之威。三人者,權重於昭王,家富於秦國。國甚危殆,賴寤范睢之言,而秦復存。二世委任趙高,專權自恣,壅蔽大臣,終有閰樂、望夷之禍,秦遂以亡。近事不遠,即漢所代也。
漢興,諸呂無道,擅相尊王,呂產、呂祿席太后之寵,據將相之位,兼南北軍之眾,擁梁、趙王之尊,驕盈無厭,欲危劉氏。賴忠正大臣絳侯、朱虛侯等竭誠盡節以誅滅之,然後劉氏復安。今王氏一姓乘朱輪華轂者二十三人,青紫貂蟬充盈幄內,魚鱗左右。大將軍秉事用權,五侯驕奢僭盛,竝作威福,擊斷自恣,行汙而寄治,身私而託公,依東宮之尊,假甥舅之親,以為威重。尚書九卿州牧郡守皆出其門,筦執樞機,朋黨比周。稱譽者登進,忤恨者誅傷,游談者助之說,執政者為之言。排擯宗室,孤弱公族,其有智能者,尤非毀而不進。遠絕宗室之任,不令得給事朝省,恐其與己分權。數稱燕王、蓋主以疑上心,避諱呂、霍而弗肯稱。內有管、蔡之萌,外假周公之論,兄弟據重,宗族磐互。歷上古至秦漢,外戚僭貴未有如王氏者也。雖周皇甫、秦穰侯、漢武安、呂、霍、上官之屬,皆不及也。
物盛必有非常之變先見,為其人微象。孝昭帝時,冠石立於泰山,仆柳起於上林。而孝宣帝即位,今王氏先祖墳墓在濟南者,其梓柱生枝葉,扶疏上出屋,根臿地中,雖立石起柳,無以過此之明也。事勢不兩大,王氏與劉氏亦且不竝立,如下有泰山之安,則上有累卵之危。陛下為人子孫,守持宗廟,而令國祚移於外親,降為皁隸,縱不為身,奈宗廟何!婦人內夫家,外父母家,此亦非皇太后之福也。孝宣皇帝不與舅平昌、樂昌侯權,所以安全之也。
夫明者起福於無形,銷患於未然。宜發明詔,吐德音,援近宗室,親而納信,黜遠外戚,毋授以政,皆罷令就弟,以則效先帝之所行。厚安外戚,全其宗族,誠東宮之意,外家之福也。王氏永存,保其爵祿,劉氏長安,不失社稷,所以褒睦外內之姓,子子孫孫無疆之計也。如不行此策,田氏復見於今,六卿必起於漢,為後嗣憂。昭昭甚明,不可不深圖,不可不蚤慮。《易》曰:「君不密,則失臣;臣不密,則失身;幾事不密,則害成。」唯陛下深留聖思,審固幾密,覽往事之戒,以折中取信,居萬安之實,用保宗廟,久承皇太后,天下幸甚。見《漢書‧楚元王交附傳》。


《理甘延壽陳湯疏》


郅支單于囚殺使者吏士以百數,事暴揚外國,傷威損重,群臣皆閔焉。陛下赫然欲誅之,意未嘗有忘。西域都護延壽、副校尉湯承聖指,倚神靈,總百蠻之君,㩜城郭之兵,出百死,入絕域,遂蹈康居,屠五重城,搴歙侯之旗,斬郅支之首,縣旌萬里之外,揚威昆山之西,掃谷吉之恥,立昭明之功,萬夷慴伏,莫不懼震。呼韓邪單于見郅支已誅,且喜且懼,鄉風馳義,稽首來賓,願守北藩,累世稱臣。立千載之功,建萬世之安,群臣之勳莫大焉。昔周大夫方叔、吉甫為宣王誅獫狁而百蠻從,其詩曰:「嘽嘽焞焞,如霆如雷,顯允方叔,征伐獫狁,蠻荊來威。」《易》曰:「有嘉折首,獲非其醜」,言美誅首惡之人而諸不順者皆來從也。今延壽、湯所誅震,雖《易》之折首、《詩》之雷霆不能及也。論大功者不錄小過,舉大美者不疵細瑕。《司馬法》曰「軍賞不踰月」,欲民速得為善之利也,蓋急武功,重用人也。吉甫之歸,周厚賜之。其詩曰:「吉甫燕喜,既多受祉,來歸自鎬,我行永久。」千里之鎬猶以為遠,況萬里之外,其勤至矣!延壽、湯既未獲受祉之報,反屈捐命之功,久挫於刀筆之前,非所以勸有功厲戎士也。昔齊桓公前有尊周之功,後有滅項之罪,君子以功覆過而為之諱行事。貳師將軍李廣利捐五萬之師,靡億萬之費,經四年之勞,而廑獲駿馬三十匹,雖斬宛王母鼓之首,猶不足以復費,其私罪惡甚多。孝武以為萬里征伐,不錄其過,遂封拜兩侯、三卿、二千石百有餘人。今康居國彊于大宛,郅支之號重于宛王,殺使者罪甚於留馬,而延壽、湯不煩漢士,不費斗糧,比於貳師,功德百之。且常惠隨欲擊之烏孫,鄭吉迎自來之日逐,猶皆裂土受爵。故言威武勤勞則大於方叔、吉甫,列功覆過則優於齊桓、貳師,近事之功則高於安遠、長羅,而大功未著,小惡數布,臣竊痛之!宜以時解縣通籍,除過勿治,尊寵爵位,以勸有功。見《漢書‧陳湯傳》。


《諫營昌陵疏》


臣聞《易》曰:「安不忘危,存不忘亡,是以身安而國家可保也。」故賢聖之君,博觀終始,窮極事情,而是非分明。王者必通三統,明天命所授者博,非獨一姓也。孔子論《詩》,至於「殷士膚敏,祼將于京」,喟然歎曰:「大哉天命!善不可不傳于子孫,是以富貴無常。不如是,則王公其何以戒慎;民萌何以勸勉?」蓋傷微子之事周,而痛殷之亡也。雖有堯舜之聖,不能化丹朱之子;雖有禹湯之德,不能訓末孫之桀、紂。自古及今,未有不亡之國也。昔高皇帝既滅秦,將都雒陽,感寤劉敬之言,自以德不及周而賢於秦,遂徙都關中,依周之德,因秦之阻。世之長短,以德為效,故常戰栗,不敢諱亡。孔子所謂「富貴無常」,蓋謂此也。
孝文皇帝居霸陵,北臨廁,意悽愴悲懷,顧謂群臣曰:「嗟乎!以北山石為椁,用紵絮斮陳漆其閒,豈可動哉!」張釋之進曰:「使其中有可欲,雖錮南山猶有隙;使其中無可欲,雖無石椁,又何慼焉!」夫死者無終極,而國家有廢興,故釋之之言為無窮計也。孝文寤焉,遂薄葬不起山墳。《易》曰:「古之葬者,厚衣之以薪,臧之中野,不封不樹。後世聖人易之以棺槨。」棺槨之作,自黃帝始。黃帝葬於橋山,堯葬濟陰,丘壠皆小,葬具甚微。舜葬蒼梧,二妃不從。禹葬會稽,不改其列。殷湯無葬處。文、武、周公葬於畢,秦穆公葬於雍橐泉宮祈年館下,樗里子葬於武庫,皆無丘隴之處。此聖帝、明、賢君、智士遠覽獨慮無窮之計也。其賢臣孝子亦承命順意而薄葬之,此誠奉安君父,忠孝之至也。夫周公,武王弟也,葬兄甚微。孔子葬母於防,稱古墓而不墳,曰:「丘東西南北之人也,不可不識也。」為四尺墳,遇雨而崩。弟子修之,以告孔子。孔子流涕曰:「吾聞之,古〔者〕不修墓。」蓋非之也。延陵季子適齊而反,其子死,葬於嬴、博之閒,穿不及泉,斂以時服,封墳掩坎,其高可隱,而號曰:「骨肉歸復於土,命也,魂氣則無不之也。」夫嬴、博去吳千有餘里,季子不歸葬。孔子往觀曰:「延陵季子於禮合矣。」故仲尼孝子,而延陵慈父,舜禹忠臣,周公弟弟,其葬君親骨肉,皆微薄矣。非苟為儉,誠便於體也。宋桓司馬為石槨,仲尼曰:「不如速朽。」秦相呂不韋集知略之士而造《春秋》,亦言薄葬之義,皆明於事情者也。逮至吳王闔閭,違禮厚葬。十有餘年,越人發之。及秦惠文、武、昭、嚴襄五王,皆大作丘隴,多其瘞臧,咸盡發掘暴露,甚足悲也。秦始皇帝葬於驪山之阿,下錮三泉,上崇山墳,其高五十餘丈,周回五里有餘。石槨為游館,人膏為燈燭,水銀為江海,黃金為鳧雁。珍寶之臧,機械之變,棺槨之麗,宮館之盛,不可勝原。又多殺宮人,生薶工匠,計以萬數。天下苦其役而反之。驪山之作未成,而周章百萬之師至其下矣。項籍燔其宮室營宇,往者咸見發掘。其後牧兒亡羊,羊入其鑿,牧者持火照求羊,失火燒其臧槨。自古至今,葬未有盛如始皇者也。數年之閒,外被項籍之災,內離牧豎之禍,豈不哀哉!是故德彌厚者葬彌薄,知愈深者葬愈微。無德寡知,其葬愈厚,丘隴彌高,宮廟甚麗,發掘必速。繇是觀之,明暗之效,葬之吉凶,昭然可見矣。周德既衰而奢侈,宣王賢而中興,更為儉宮室,小寢廟。詩人美之,《斯干》之詩是也,上章道宮室之如制,下章言子孫之眾多也。及魯嚴公刻飾宗廟,多築臺囿,後嗣再絕,《春秋》刺焉。周宣如彼而昌,魯、秦如此而絕,是則奢儉之得失也。
陛下即位,躬親節儉。始營初陵,其制約小,天下莫不稱賢明。及徙昌陵,增埤為高,積土為山。發民墳墓,積以萬數。營起邑居,期日迫卒,功費大萬百餘。死者恨於下,生者愁於上,怨氣感動陰陽,因之以饑饉,物故流離以十萬數,臣甚惽焉!以死者為有知,發人之墓,其害多矣;若其無知,又安用大?謀之賢知則不說,以示眾庶則苦之。若苟以說愚夫淫侈之人,又何為哉?陛下慈仁篤美甚厚,聰明疏達蓋世,宜弘漢家之德,崇劉氏之美,光昭五帝、三王,而顧與暴秦亂君競為奢侈,比方丘隴,說愚夫之目,隆一時之觀,違賢知之心,亡萬世之安,臣竊為陛下羞之。唯陛下上覽明聖黃帝、堯、舜、禹、湯、文、武、周公、仲尼之制,下觀賢知穆公、延陵、樗里、張釋之之意。孝文皇帝去墳薄葬,以儉安神,可以為則;秦昭、始皇增山厚臧,以侈生害,足以為戒。初陵之橅,宜從公卿大臣之議,以息眾庶。見《漢書‧楚元王交附傳》。


《復上奏災異》


臣聞帝舜戒伯禹,毋若丹朱敖;周公戒成王,毋若殷王紂。《詩》曰「殷監不遠,在夏后之世」,亦言湯以桀為戒也。聖帝明王常以敗亂自戒,不諱廢興,故臣敢極陳其愚,唯陛下留神察焉。
謹案《春秋》二百四十二年,日蝕三十六,襄公尤數,率三歲五月有奇而壹食。漢興訖竟寧,孝景帝尤數,率三歲一月而一食。臣向前數言日當食,今連三年比食。自建始以來,二十歲間而八食,率二歲六月而一發,古今罕有。異有小大希稠,占有舒疾緩急,而聖人所以斷疑也。《易》曰:「觀乎天文,以察時變。」昔孔子對魯哀公,並言夏桀、殷紂暴虐天下,故厤失則攝提失方,孟陬無紀,此皆易姓之變也。秦始皇之末至二世時,日月薄食,山陵淪亡,辰星出於四孟,太白經天而行,無雲而雷,枉矢夜光,熒惑襲月,㜸火燒宮,野禽戲廷,都門內崩,長人見臨洮,石隕于東郡,星孛大角,大角以亡。觀孔子之言,考暴秦之異,天命信可畏也。及項籍之敗,亦孛大角。漢之入秦,五星聚于東井,得天下之象也。孝惠時,有雨血、日食於衝、滅光星見之異。孝昭時,有泰山臥石自立,上林僵柳復起,大星如月西行,眾星隨之,此為特異。孝宣興起之表,天狗夾漢而西,久陰不雨者二十餘日,昌邑不終之異也。皆著於《漢紀》。觀秦、漢之易世,覽惠、昭之無後,察昌邑之不終,視孝宣之紹起,天之去就豈不昭昭然哉!高宗、成王亦有雊雉拔木之變,能思其故,故高宗有百年之福,成王有復風之報。神明之應,應若景嚮,世所同聞也。
臣幸得託末屬,誠見陛下有寬明之德,冀銷大異,而興高宗、成王之聲,以崇劉氏,故狠狠數奸死亡之誅。今日食尤屢,星孛東井,攝提炎及紫宮,有識長老莫不震動,此變之大者也。其事難一二記,故《易》曰「書不盡言,言不盡意」,是以設卦指爻,而復說義。《書》曰「伻來以圖」,天文難以相曉,臣雖圖上,猶須口說,然後可知,願賜清燕之閒,指圖陳狀。見《漢書‧楚元王交附傳》。


《奏劾甘忠可》


忠可假鬼神,罔上惑眾。見《漢書‧李尋傳》。


《對成帝甘泉泰畤問》


家人尚不欲絕種祠,況於國之神寶舊畤!且甘泉、汾陰及雍五畤始立,皆有神祇感應,然後營之,非苟而已也。武、宣之世,奉此三神,禮敬敕備,神光尤著。祖宗所立神祇舊位,誠未易動。及陳寶祠,自秦文公至今七百餘歲矣,漢興世世常來,光色赤黃,長四五丈,直祠而息,音聲砰隱,野雞皆雊。每見雍太祝祠以太牢,遣候者乘傳馳詣行在所,以為福祥。高祖時五來,文帝二十六來,武帝七十五來,宣帝二十五來,初元元年以來亦二十來,此陽氣舊祠也。及漢宗廟之禮,不得擅議,皆祖宗之君與賢臣所共定。古今異制,經無明文,至尊至重,難以疑說正也。前始納貢禹之議,後人相因,多所動搖。《易大傳》曰:「誣神者殃及三世」,恐其咎不獨止禹等。見《漢書‧郊祀志》。


《日食對》


四月交於五月,月同孝惠,日同孝昭。東井,京師地,且既,其占恐害繼嗣。見《漢書‧五行志》下之下。


《說成帝定禮樂》


宜興辟雍,設庠序,陳禮樂,隆雅頌之聲,盛揖攘之容,以風化天下。如此而不治者,未之有也。或曰,不能具禮。禮以養人為本,如有過差,是過而養人也。刑罰之過,或至死傷。今之刑,非皋陶之法也,而有司請定法,削則削,筆則筆,救時務也。至於禮樂,則曰不敢,是敢於殺人不敢於養人也。為其俎豆筦弦之間小不備,因是絕而不為,是去小不備而就大不備,大不備或莫甚焉。夫教化之比於刑法,刑法輕,是舍所重而急所輕也。且教化,所恃以為治也;刑法,所以助治也。今廢所恃而獨立其所助,非所以致太平也。自京師有誖逆不順之子孫,至於陷大辟受刑戮者不絕,繇不習五常之道也。夫承千歲之衰周,繼暴秦之餘敝,民漸漬惡俗,貪饕險詖,不閑義理,不示以大化,而獨敺以刑罰,終已不改。故曰:「導之以禮樂,而民和睦。」初,叔孫通將制定禮儀,見非於齊魯之士,然卒為漢儒宗,業垂後嗣,斯成法也。見《漢書‧禮樂志》。


《誡子歆書》


告歆無忽。若未有異德,蒙恩甚厚,將何以報?董生有云:「弔者在門,賀者在閭。」言有憂則恐懼敬事,敬事則必有善功而福至也。又曰「賀者在門,弔者在閭。」言受福則驕奢,驕奢則禍至,故弔隨而來。齊頃公之始,藉霸者之餘威,輕侮諸侯,虧跂蹇之容,故被鞍之禍,遁服而亡。所謂「賀者在門,弔者在閭」也。兵敗師破,人皆弔之,恐懼自新,百姓愛之,諸侯皆歸其所奪邑,所謂「弔者在門,賀者在閭」。今若年少,得黃門侍郎,要顯處也。新拜,皆謝貴人叩頭,謹戰慄慄,乃可必免。見《蓺文類聚》二十,《初學記》一二,《御覽》二百二十一引《劉向集》,又四百五十九,五百四十三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