賈誼新書卷一




《過秦上》


秦孝公據崤函之固,擁雍州之地,君臣固守,以窺周室。有席卷天下,包舉宇內,囊括四海之意,并吞八荒之心。當是時也,商君佐之,內立法度,務耕織,脩守戰之具;外連衡而鬭諸侯。於是秦人拱手而取西河之外。
孝公既沒,惠文、武、昭、襄蒙故業,因遺策,南取漢中,西舉巴蜀,東割膏腴之地,北收要害之郡。諸侯恐懼,會盟而謀弱秦。不愛珍器重寶肥饒之地,以致天下之士。合從締交,相(舉)〔與〕為一。當此之時,齊有孟嘗,趙有平原,楚有春申,魏有信陵:此四君者,皆明智而忠信,寬厚而愛人,尊賢而重士。約從離衡,兼韓、魏、燕、趙、宋、衛、中山之眾。於是六國之士有甯越、徐尚、蘇秦、杜赫之屬為之謀,齊明、周最、陳軫、召滑、樓緩、翟景、蘇厲、樂毅之徒通其意,吳起、孫臏、帶佗、倪良、王廖、田忌、廉頗、趙奢之屬制其兵。嘗以十倍之地,百萬之師,仰關而攻秦。秦人開關延敵,九國之師逡巡〔遁逃〕而不敢進。秦無亡矢遺鏃之費,而天下〔諸侯固〕已困矣。於是從散約敗,爭割地而賂秦。秦有餘力而制其弊,追亡逐北,伏(師)〔尸〕百萬,流血漂櫓,因利乘便,宰割天下,分裂山河,(疆)〔彊〕國請服,弱國入朝。
施及孝文王、莊襄王,享國之日淺,國家無事。
及至始皇,奮六世之餘烈,振長策而御㝢內,吞二周而亡諸侯,履至尊而制六合,執敲朴而鞭笞天下,威振四海。南取(北)〔百〕越之地,以為桂林、象郡,百越之君俛首係頸,委命下吏。乃使蒙恬北築長城而守藩籬,卻匈奴七百餘里,胡人不敢南下而牧馬,士不敢彎弓而報怨。於是廢先王之道,焚百家之言,以愚黔首。墮名城,殺豪傑,收天下之兵聚之咸陽,銷鋒鏑,鑄以為金人十二,以弱天下之民。然後踐華為城,因河為(地)〔池〕,據億丈之高,臨不測之淵以為固。良將勁弩而守要害之處,信臣精卒,陳利兵而誰何。天下已定,始皇之心,自以為關中之固,金城千里,子孫帝王萬世之業也。
始皇既沒,餘威震於殊俗。然陳涉甕牖繩樞之子,氓隸之人,而遷徙之徒也,才(不能)〔能不〕及中人,非有仲尼、墨翟之賢,陶朱、猗頓之富。躡足行伍之間,而俛起阡陌之中,率疲弊之卒,將數百之眾,轉而攻秦。斬木為兵,揭(干)〔竿〕為旗,天下雲合嚮應,贏糧而景從,山東豪俊並起而亡秦族矣。且夫天下非小弱也;雍州之地、崤函之固,自若也。陳涉之位,非尊於齊、楚、燕、趙、韓、魏、宋、衛、中山之君也;鉏耰棘矜,非銛於鉤戟長鎩也;適戍之眾,非亢〔於〕九國之師也;深謀遠慮、行軍用兵之道,非及鄉時之士也。然而成敗異變,功業相反,何也?試使山東之國與陳涉度長挈大,比權量力,則不可同年而語矣。然秦以區區之地,致萬乘之勢,序八州而朝同列,百有餘年矣。然後以六合為家,殽函為宮。一夫作難而七廟墮,身死人手,為天下笑者,何也?仁義不施,〔而〕攻守之勢異也。


《過秦下》


秦滅周祀,并海內,兼諸侯,南面稱帝,以四海養天下之士,斐然嚮風,若是〔者〕何也?曰:近古而無王者久矣。周室卑微,五霸既滅,令不行於天下,是以諸侯力勁,強凌弱,眾暴寡,兵革不休,士民罷弊。今秦南面而王天下,是上有天子也。即元元之民冀得安其性命,莫不虛心而仰上。當此之時,專威定功,安危之本在於此矣。
秦王懷貪鄙之心,行自奮之智,不信功臣,不親士民,廢王道而立私愛,焚文書而酷刑法,先詐力而後仁義,以暴虐為天下始。夫并兼者高詐力,安危者貴順權,以此言之,取與攻守不同術也。秦雖離戰國而王天下,其道不易,其政不改,是以其所以取之也。孤獨而有之,故其亡可立而待也。借使秦王論上世之事,並殷周之迹,以制御其政,後雖有淫驕之主,猶未有傾危之患也。故三王之建天下,名號顯美,功業長久。
今秦二世立,天下莫不引領而觀其亡。夫寒者利短褐而飢者甘糟糠,天下囂囂,新主之資也。此言勞民之易為仁也。嚮使二世有庸主之行,而任忠賢,臣主一心而憂海內之患,縞素而正先帝之過,裂地分民以封功臣之後,建國立君以禮天下,虛囹圄而免刑戮,去收帑污穢之罪,使各反其鄉里,發倉廩,散財幣,以賑孤獨窮困之士,輕賦少事,以佐百姓之急,約法省刑以持其後,使天下之人皆得自新,更節(循)〔修〕行,各慎其身,塞萬民之望,而以盛德與天下息矣。即四海之內,皆歡然各自安樂其處,唯恐有變,雖有狡害之民,無離上之心,則不軌之臣無以飾其智,而暴亂之奸彌矣。二世不行此術,而重〔之〕以無道,壞宗廟,與民更始,作阿房之宮,繁刑嚴誅,吏治刻深,賞罰不當,賦(飲)〔斂〕無度,天下多事,吏不能紀,百姓困窮而主不收䘏。然後奸偽並起,而上下相遁,蒙罪者眾,刑僇相望於道,而天下苦之。自群鄉以下至於眾庶,人懷自危之心,親處窮苦之實,咸不安其位,故易動也。是以陳涉不用湯武之賢,不藉公侯之尊,奮〔臂〕於大澤而天下(嚮)〔響〕應者,其民危也。故先王者,見終始之變,知存亡之由,是以牧之以道,務在安之而已矣。下雖有逆行之臣,必無響應之助。故曰「安民可與行義,而危民易與為非」,此之謂也。貴為天子,富有四海,身在於戮者,正之非也。是二世之過也。
秦〔并〕兼諸侯山東三十餘郡,循津關,據嶮塞,繕甲兵而守之。然陳涉率散亂之眾數百,奮臂大呼,不用弓戟之兵,鉏耰白梃,望屋而食,橫行天下。秦人阻嶮不守,關梁不閉,長戟不刺,彊弩不射。楚、沛深入,戰於鴻門,曾無藩籬之難。於是山東〔大擾〕,諸侯並起,豪俊相立。秦使章邯將而東征,章邯因其三軍之眾要市於外,以謀其上。群臣之不相信,可見於此矣。子嬰立而遂不悟,借使子嬰有庸主之材,而僅得中佐,山東雖亂,三秦之地可全而有,宗廟之祠宜未絕也。
秦地被山帶河以為固,四塞之國也。自繆公以來,至於秦王,二十餘君,常為諸侯雄。此豈世賢哉?其勢居然也。且天下嘗(昔日)同心并力攻秦矣。當此之世,賢智并列,良將行其師,賢相通其謀,然困於阻險而不能進,秦乃延入戰而為之開關,百萬之徒逃北而遂壞然困於阻險而不能進者,豈勇力智慧不足哉?形不利,勢不便〔也〕。秦雖小邑,伐并大城,守險塞而軍,高壘毋戰,閉關據阨,荷戟而守之。諸侯起於匹夫,以利會,非有素王之行也。其交未親,其民未附,名曰亡秦,其實利之也。彼見秦阻之難犯〔也〕,必退陣。(案)〔安〕士息民,以待其弊,承解誅罷,以令國君,不患不得意於海內。貴為天子,富有四海,而身為禽者,其捄敗非也。
秦王足己而不問,遂過而不變。二世受之,因而不改,暴虐以重禍。子嬰孤立無親,危弱無輔。三主之惑,終身不悟,亡,不亦宜乎?當此時也,世非無深謀遠慮知化之士也,然所以不敢盡忠拂過者,秦俗多忌諱之禁也,忠言未卒於口而身糜沒矣。故使天下之士,傾耳而聽,重足而立,闔口而不言。是以三主失道,而忠臣不諫、智士不謀也,天下已亂,奸臣不上聞,豈不悲哉!先王知壅蔽之傷國也,故置公卿大夫士,以飾法設刑,而天下治。其彊也,禁暴誅亂而天下服;其弱也,五霸征而諸侯從;其削也,內守外附而社稷存。故秦之盛也,繁法嚴刑而天下震;及其衰也,百姓怨〔望〕而海內叛矣。故周王序得其道,〔而〕千餘載不絕。秦本末並失,故不能長〔久〕。由是觀之,安危之統相去遠矣。鄙諺曰:「前事之不忘,後〔事〕之師也。」是以君子為國,觀之上古,驗之當世,參之人事,察盛衰之理,審權勢之宜,去就有序,變化應時,故曠日長久而社稷安矣。


《宗首》


今或親弟謀為東(弟)〔帝〕,親兄之子西向而擊,今吳又見告矣。天子春秋鼎盛,行義未過,德澤有加焉,猶尚若此,況莫大諸侯,權勢十此者乎?然而天下少安者何也?大國之王幼在懷衽,漢〔之〕所置傅相方握其事。數年之後,諸侯〔之〕王大抵皆冠,血氣方剛,漢之所置傅歸休而不肯住,漢〔之〕所置相稱病而賜罷,彼自丞尉以上(徧)〔偏〕置其私人,如此,有異淮南、濟北之為耶!此時而乃欲為治安,雖堯舜不能。臣故曰:時且過矣,上弗蚤圖,疑且歲間所不欲焉。
黃帝曰:「日中必()〔熭〕,操刀必割。」今令此道順而全安,甚易,弗肯早為,已乃墮骨肉之屬而抗剄之,豈有異秦之季世乎?且謂天何權不甚奇而數制人,豈可得也?夫以天子之位,用天子之力,乘今之時,因天之助,(常)〔尚〕憚以危為安,以亂為治,假設陛下(君)〔居〕齊桓之處,將不合諸侯〔而〕匡天下乎?至此則陛下誤甚矣,時且失矣,心竊踊躍離今春難為已,天傾時傾足力傾,能孰視而弗肯理以傾時之失,豈不靡哉?可以良天下而稱,特以為此籍也。竊為陛下痛之甚,在上幸少留計焉。


《數寧》


臣竊惟事勢,可痛惜者一,可為流涕者二,可為長大息者六,若其它倍理而傷道者,難徧以䟽舉。進言者皆曰:「天下已安矣。」臣獨曰:「未安。」或者曰:「天下已治矣。」臣獨曰:「未治。」恐逆意觸死罪,雖然,誠不安,誠不治,故不敢顧身,敢不昧死以聞。夫曰天下安且治者,非至愚無知,固諛者耳;皆非事實知治亂之體者也。夫抱火措之積薪之下而寢其上,火未及然,因謂之安,偷安者也;方今之勢,何以異此!夫本末舛逆,首尾橫決,國制搶攘,非〔甚〕有紀也,胡可謂治!陛下何不一令以數日之間,令臣得熟數之於前,因陳治安之策,陛下試擇焉,何甚傷哉?
射獵之娛與安危之機,孰急也?臣聞之,自禹以下五百歲而湯起,自湯已下五百餘年而武王起,故聖王之起,大以五百為紀。自武王已下過五百歲矣,聖王不起何怪矣!及秦始皇帝,似是而卒非也,終於無狀。及今天下集於陛下,臣觀寬大知通,臣竊曰:是以操亂業,握危勢,若今之賢也,明通以足,天紀又當,天宜請陛下為之矣,然又未也者,又將誰須也。使為治勞知慮,苦身體,乏馳騁、鍾鼓之樂,勿為可也。樂與今同耳,因加以常安,四望無患,因諸侯附親軌道,致忠而信上耳。因上不疑其臣,無族罪,兵革不動,民長保首領耳。因德窮至遠,近者匈奴,遠者四荒,苟人迹之所能及,皆鄉風慕義,樂為臣子耳。因天下富足,資財有餘,人及十年之食耳。因民素朴,順而樂從令耳。因官事甚約,獄訟盜賊可令()〔尠〕有耳。大數既得,則天下順治,海內之氣,清和咸理,則萬生遂茂。晏子曰:「唯以政順乎(為)神〔為〕可以益壽。」髮子曰:「至治之極,父無死子,兄無死弟,塗無繈緥之葬,各以其順終。」穀食之法,固百以(是)〔足〕,則至尊之壽輕百年耳。古者五帝皆踰百歲。以此言信之,因王為明帝,股肱為明臣,名譽之美,垂〔於〕無窮耳。《禮》祖有功〔而〕宗有德,始取天下為功,始治天下為德,因觀成之廟,為天下太宗,承太祖與天下,漢長無極耳。因卑不疑尊,賤不踰貴,尊卑貴賤,明若白黑,則天下之眾不疑眩耳。因經紀本於天地,政法倚於四時,後世無變故,無易常,襲迹而長久耳。臣竊以為建久安之勢,成長治之業,以承祖廟,以奉六親,至孝也;以宰天下,以治群生,神民咸億,社稷久享,至仁也;立經陳紀,輕重周得,後可以為萬世法程,後雖有愚幼不肖之嗣,猶得蒙業而安,至明也。壽並五帝,澤施至遠,於陛下何損哉?以陛下之明通,因使少知治體者得佐下風,致此治非有難也,陛下何不一為之,及其〔具〕可素陳於前,願幸無忽(一夫者)。臣謹稽之天地,驗之往古,案之當時之務,日夜念此至熟也,獨太息悲憤,非時敢忽也。雖使禹舜〔復〕生,而為陛下〔計〕,何以易此。為之有數,必萬全無傷。臣敢以寸斷,陛下幸試召大臣有識者使計之,有能以為不便天子、不利天下者,臣請死。


《藩傷》


夫樹國必審相疑之勢,下數被其殃,上數爽其憂,凶飢數動,彼必將有怪者生焉。禍之所(雜)〔罹〕,豈可預知?故甚非所以安主上,非所以活大臣者也,甚非所以全愛子者也。既已令之為藩臣矣,為人臣下矣,而厚其力,重其權,使有驕心而難服從也,何異於善砥鏌釾而(子)〔予〕射子,自禍必矣。愛之固使飽(梁)〔粱〕肉之味,玩金石之聲,臣民之眾,土地之博,足以奉養宿衛其身;然而權力不足以徼幸,勢不足以行逆,故無驕心,無邪行,奉法畏令,聽從必順,長生安樂,而無上下相疑之禍;活大臣,全愛子,孰精於此?且藩國與制,力非獨少也,制令:其有子以國其子,未有子者建分以須之,子生而立,其身而子,夫將何失?於實無喪而葆國無患,子孫世世與漢相須,〔皆如〕長沙,可以久矣,所謂生死而肉白骨,何以厚此?


《藩彊》


竊迹前事,大(扺)〔抵〕彊者先反。淮陰王楚最彊,則最先反;韓王信倚胡,則又反;貫高因趙資,則又反;陳豨兵精彊,則又反;彭越用梁,則又反;黥布用淮南,則又反;盧綰國北最弱,則最後反。長沙乃纔二萬五千戶耳,力不足以行逆,則(少攻)〔功少〕而最完,(執)〔勢〕䟽而最忠,全骨肉時,長沙無故者,非獨性異人也,其形勢然(矣)〔也〕。曩令樊、酈、絳、灌據〔數〕十城而王,今雖以殘亡可也;令韓信、黥布、彭越之倫〔列〕為徹侯而居,雖至今存可也。然則天下〔之〕大計可知已。欲諸王〔之〕皆忠附,則莫若令如長沙〔王〕;欲〔臣子之〕勿令菹醢,則莫若令如樊、酈、絳、灌;欲天下之治安、天子之無憂,莫(如)〔若〕眾建諸侯而少其力。力少則易使以義,國小則無邪心。若與臣下相殘,與骨肉相飲茹,天下雖危無傷也,則莫如循今之故而勿變。以前觀之,其國最大者,反最先。


《大都》


昔楚靈王問范無宇曰:「我欲大城陳、蔡、葉與不羹,賦車各千乘焉,亦足以當晉矣,又加之以楚,諸侯其來朝乎!」范無宇曰:「不可。臣聞大都疑國,大臣疑主,亂之(謀)〔媒〕也。都疑則交爭,臣疑則並令,禍之深者也。今大城陳、蔡、葉與不羹,或不充,不足以威晉;若充之以資財,實之以重祿之臣,是輕本而重末也。臣聞尾大不掉,末大必(拆)〔折〕,此豈不施威諸侯之心哉?然終為楚國大患者,必此四城也。」靈王弗聽,果城陳、蔡、葉與不羹,實之以兵車,充之以大臣,是歲也,諸侯果朝。居數年,陳、蔡、葉與不羹,或奉公子棄疾內作難,楚國云亂,王遂死於乾溪(于)〔芋〕〔尹〕守亥之井,為計若此,豈不痛也哉。悲夫!本細末大,弛必至心,時乎時乎,可痛惜者此也。天下之勢,方病大尰,一脛之大幾如要,一指之大幾如股。臣聞尾大不掉,末大必折,惡病也,平居不可屈信,一二指搐,身固無聊也。失今弗治,必為錮疾,後雖有扁鵲,弗能為已。悲夫!枝拱苟大,弛必至心,此所以竊為陛下患也。病非徒尰也,又苦(䟝)〔𨂂〕盭,元王之子,帝之從弟也;今之王者,從弟之子也。惠王〔之子〕,親兄之子也;今之王者,兄子之子也,親者或無分地以安天下,䟽者或專大權以偪天子,臣故曰非徒病尰也,又苦(䟝)〔𨂂〕盭也。可痛哭者,此病是也。


《等齊》


諸侯王所在之宮衛,織履蹲夷,以皇帝在所宮法論之,郎中謁者受(臈)〔謁〕取告,以官皇帝之法(子)〔予〕之;事諸侯王或不廉潔平端,以事皇帝之法罪之,曰一用漢〔法〕,事諸侯王乃事皇帝也,(誰)是則(侯)〔諸〕侯(之)王乃(將)〔埒〕至尊也。然則天子之與諸侯,臣之與(一)〔下〕,宜撰然齊等若是乎,天子之相,號為丞相,黃金之印;〔諸侯之相〕,〔號為丞相〕,〔黃金之印〕,而尊無異等,秩加二千石之上,天子列卿秩二千石,諸侯列卿秩二千石,則臣已同矣。人主登臣而尊,今臣既同,則法惡得不齊。天子衛御,號為大僕,銀印、秩二千石;諸侯之御,號曰大僕,銀印、秩二千石;則御已齊矣,御既已齊,則車飾〔具〕惡得不齊。天子親,號云太后;諸侯親,號云太后;天子妃,號曰后;諸侯妃,號曰后。然則諸侯何損而天子何加焉,妻既已同,則夫何以異?天子宮門曰司馬,闌入者為城旦;諸侯宮門曰司馬,闌入者為城旦;殿門俱為殿門,闌入之罪亦俱棄市。宮墻門衛同名,其嚴一等,罪已鈞矣。天子之言曰令,令甲令乙是也;諸侯之言曰令,〔令〕儀(之)〔令〕言是也。天子卑號皆稱陛下,諸侯卑號〔皆〕稱陛下,天子車曰乘輿,諸侯車曰乘輿,乘輿等也。衣被次齊貢死經緯也,苟工巧而志欲之,唯冒上軼主次也,然則所謂主者安居,臣者安在。人之情不異面目,狀貌同類,貴賤之別,非(人)天根着於形容也,所持以別貴賤、明尊卑者,等級、勢力、衣服、號令也,亂且不息,滑曼無紀,天(桂)〔性〕則同,人事無別。然則所謂臣主(主)者,非有相臨之具、尊卑之經也,(持)〔特〕面形而(膚)〔異〕之耳,近習乎(書近)〔形〕貌,然後能識,則䟽遠無所放,眾庶無以期,則下惡能不疑其上,君臣同倫(異服),異等同服,則上惡能不眩於其下,孔子曰:「長民者衣服不二,從容有常,以齊其民,〔則民〕德一。」《詩》云:「彼都人士,狐裘黃裳,行歸于周,萬民之望。」孔子曰:「為上可望而知也,為下可類而志也,則君不疑於其臣,而臣不惑於其君,而此之不行,沐瀆無界,可謂長大息者此也。」


《服疑》


衣服疑者是謂爭先,厚澤疑者是謂爭賞,(卿)權力疑者是謂爭彊,等級無限是謂爭尊。彼人者近則冀幸,疑則比爭。是以等級分明,則下不得疑;權力絕尤,則臣無冀志。故天子之於其下也,加五等已往,則〔以〕為臣(例),臣之於下也,加五等以往,則以為僕,僕(則)亦臣禮也。然稱僕不敢稱臣者,尊天子、避嫌疑也。制服之道,取至適至和以予民,至美至神進之帝,奇服文章,以等上下而差貴賤。是以高下異,則名號異,則權(刀)〔力〕異,則事勢異,則旗章異,則符瑞異,則禮寵異,則秩祿異,則冠履異,則衣帶異,則環佩異,則車馬異,則妻妾異,則澤厚異,則宮室異,則床席異,則器皿異,則飲食異,則祭祀異,則死喪異,故高則此品周高,下則此品周下,加人者品此臨之,埤人者品此承之,遷則品此者進,絀則品此者損,貴周(豊)〔豐〕,賤周謙,貴賤有級,服位有等,等級既設,各處其檢,人循其度,擅退則讓,上僭則誅,建法以習之,設官以牧之,是以天下見其服而知貴賤,望其章而知其勢,(季)〔使〕人定其心,各著其目,故眾多而天下不眩,傳遠而天下識(祇)〔祗〕,卑尊已著?上下已分,則人倫法矣。於是主之與臣,若日之與星,(以)臣不幾可以疑主,賤不及可以冒貴,下不凌等則上位尊,臣不踰級則主位安,謹守倫紀則亂無由生。


《益壤》


陛下即不為千載之治安,知今之勢,豈過一傳哉,諸侯猶且人恣而不制也,至其相與,(持)〔特〕(之)以縱橫之約相親耳,漢法令不可得行矣,猶且槀立而服彊也。今淮陽之比大諸侯,過黑子之比於面耳,豈足以為楚御哉?而陛下所恃以為藩捍者,以代淮陽耳,代(比)〔北〕邊與彊匈奴為鄰,自見矣,唯皇太子之所恃者亦以之二國耳,今淮陽之所有,適足以餌大國耳,方今制在陛下,制國命子,適足以餌大國,豈可謂工哉!人主之行異布衣。布衣者,飾小行,競小廉,以自託於鄉黨邑里;人主者,天下安社稷固不耳。故(皇)〔黃〕帝者,炎帝之兄也。炎帝無道,黃帝伐之涿鹿之野,血流漂杵,誅炎帝而兼其地,天下乃治。高皇帝瓜分天下以王功臣。反者如蝟毛而起,高皇帝以為不可,剽去不義諸侯〔而〕空其國。擇良日,立諸(侯)〔子〕洛陽上東門之外,諸子畢王,而天下乃安。故大人者,不怵小廉,不牽小行,故立大便以成大功。
今淮南地遠者或數千里,越〔兩〕諸侯而縣屬於漢。其吏民繇役往來長安者,自悉而補,中道衣敝,錢用諸費稱此,其苦屬漢而欲得王,其苦之甚矣,其欲有卒也類良有,所至逋走而歸諸侯〔者〕殆不少矣。此終非可久以為(秦)〔奉〕地也。陛下豈如蚤便其勢,且令他人守郡,豈如令子?臣之愚計,願陛下舉淮南之地以益淮陽,梁即有後患,割淮陽北邊二三列城與東郡,以益梁;即無後患,代可徙而都睢陽。梁起〔於〕新(鄭)〔郪〕以北著之河,淮陽包陳以南(捷)〔揵〕之江,則大諸侯之有異心者,破膽而不敢謀。今所恃者,代淮陽二國耳,皇太子亦恃之。如臣計,梁足以捍齊、趙,淮陽足以禁吳、楚,則陛下高枕而臥,終無山東之憂矣。臣竊以為此二世之利也。若使淮南久縣屬漢,特以恣奸人耳。惟陛下幸少留意。省。臣昧死以聞。臣誼竊昧死願得伏前陳施,下臣誼所以為治安,陛下幸以少須臾之間,聽以驗之於事,未有妨損也。臣闇主智,問其臣而不自造事,故為人臣得畢盡其愚忠,惟陛下財幸。今陛下將不意之人與之積眾之財,此非有子胥白公之報於廣都之中者,即疑有轉諸荊軻起兩柱之間,其策安便哉?此所謂假賊兵為虎翼者矣,願陛下少留意計之。